譴告篇第四二

　　 【題解】

　　本篇是在揭露和批判“人君為政失道，天用災(zāi)異譴告（譴責(zé)告誡）之”，故篇名為“譴告”。漢儒宣揚自然災(zāi)害是天意，是上天用來告誡和懲罰君主“為政失道”的手段，“人君失政，天為異；不改，災(zāi)其人民；不改乃災(zāi)其身。”對此，王充首先明確指出，天是無意識的物質(zhì)實體，“天道自然也，無為”。自然災(zāi)害的發(fā)生是種自然現(xiàn)象，“風(fēng)氣不和，歲生災(zāi)異”，就像人生疾病，是“血脈不調(diào)”一樣。而漢儒所宣揚的，實際上是“使自然無為轉(zhuǎn)為人事”，是毫無道理的。其次，王充則直言所謂“上天”不過是漢儒為了使君主所為符合其政治主張而編造出來的“天神”罷了，“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譴告，在圣人之口。”再次，王充毫不客氣地指出：“六經(jīng)之文，圣人之言，動言天者，欲化無道，懼愚者。欲言非獨吾心，亦天意也。”想借天來恐嚇百姓，是其產(chǎn)生的政治及心理根源。最后還指出，“變復(fù)之家，見誣言天，災(zāi)異時至，則生譴告之言矣”，是其產(chǎn)生的途徑。這樣，漢儒的“譴告說”實質(zhì)，便被層層削開，暴露無余了。

　　【原文】

　　42·1論災(zāi)異（1），謂古之人君為政失道，天用災(zāi)異遣告之也。災(zāi)異非一，復(fù)以寒溫為之效。人君用刑非時則寒（2），施賞違節(jié)則溫。天神譴告人君，猶人君責(zé)怒臣下也。故楚嚴(yán)王曰（3）：“天不下災(zāi)異，天其忘子乎（4）！”災(zāi)異為譴告，故嚴(yán)王懼而思之也。

　　【注釋】

　　（1）災(zāi)：災(zāi)變，指水災(zāi)、旱災(zāi)之類自然災(zāi)害。異：怪異，指日食、山崩之類異常的自然現(xiàn)象。根據(jù)文意，疑“異”下脫一“者”字。本書《寒溫篇》有：“說寒溫者”，句例正同，可證。

　　（2）非時：違背時令。漢時人們認(rèn)為，秋冬天寒地冷，萬物雕敝；春夏天暖氣和，萬物生長，這是天意。君主施政應(yīng)該符合天意，秋冬宜用刑，春夏宜行賞。

　　（3）楚嚴(yán)王：即楚莊王（？～公元前591年），春秋時楚國君主。姓羋，名旅（一作呂、侶）。公元前613～前591年在位。曾整頓內(nèi)政，興修水利，使國力強(qiáng)盛。后在邲（今河南省滎陽縣北）大敗晉軍，陸續(xù)使魯、宋、鄭、陳等國歸附，成為霸主。由于漢明帝叫劉莊，東漢人避諱，改“莊”為“嚴(yán)”。

　　（4）子：疑“予”形近而誤。遞修本作“予”，可證。引文參見《春秋繁露·必仁且智》。

　　【譯文】

　　談?wù)摓?zāi)異的人，認(rèn)為古代的君主治國違背了先王之道，天就用災(zāi)異來譴責(zé)警告他。災(zāi)異不止一種，又用天氣的寒溫來作為君主“為政失道”的證明。君主用刑不符合時令，天就用寒氣來譴責(zé)警告他；施賞違背節(jié)氣，天就用溫氣來譴責(zé)警告他。天譴告君主，就像君主發(fā)怒斥責(zé)臣下一樣。所以楚莊王說：“天不降災(zāi)異，是老天忘了我吧！”災(zāi)異是上天的譴告，所以楚莊王對天不降災(zāi)異感到害怕，總想著它。

　　【原文】

　　42·2曰：此疑也。夫國之有災(zāi)異也，猶家人之有變怪也。有災(zāi)異，謂天譴人君（1）；有變怪，天復(fù)譴告家人乎（2）？家人既明（3），人之身中亦將可以喻。身中病，猶天有災(zāi)異也。血脈不調(diào)，人生疾病；風(fēng)氣不和，歲生災(zāi)異。災(zāi)異謂天譴告國政，疾病天復(fù)譴告人乎？釀酒于罌（4），烹肉于鼎，皆欲其氣味調(diào)得也。時或咸苦酸淡不應(yīng)口者，猶人勺藥失其和也（5）。夫政治之有災(zāi)異也，猶烹釀之有惡味也。茍謂災(zāi)異為天譴告，是其烹釀之誤得見譴告也。占大以小，明物事之喻，足以審天。使嚴(yán)王知如孔子，則其言可信。衰世霸者之才，猶夫變復(fù)之家也，言未必信，故疑之。

　　【注釋】

　　（1）本篇譴告均連言，故疑“譴”下奪一“告”字。

　　（2）家人：東漢時常把老百姓稱作家人。

　　（3）家人既明：是指老百姓遇到異常現(xiàn)象，不表示上天的譴告，這個道理已經(jīng)很明白了。

　　（4）罌（yīng英）：大肚小口的壇子。

　　（5）猶：通“由”。勺藥：指調(diào)和五味。

　　【譯文】

　　我說：譴告這種說法值得懷疑。因為國家有災(zāi)異，就像家中有異常現(xiàn)象一樣。國家有災(zāi)異，就認(rèn)為是上天在譴告君主；那么家中有異常現(xiàn)象，又是上天在譴告老百姓嗎？上天不會譴告老百姓，這個道理已經(jīng)很明白了，人的身體也還可以用來作個比喻。身體有病，就像天有災(zāi)異。血脈不調(diào)和，人就生病；氣候失調(diào)，一年中會發(fā)生災(zāi)異。把災(zāi)異說成是上天譴告國家政治，那么生病是上天又在譴告人嗎？在壇子里釀酒，在鼎里煮肉，都想把它們的味道調(diào)得可口。有時或咸或苦、或酸或淡，不適合人的口味，是由于人調(diào)和五味不得當(dāng)。國家政治發(fā)生災(zāi)異，就像煮肉、釀酒出現(xiàn)壞味道一樣。如果說災(zāi)異是上天的譴告，這就是說，煮肉釀酒不當(dāng)，也會被上天譴告了。用小事推測大事，明白用具體事物來作比喻，就足以了解天了。假使楚莊王的智慧像孔子，那么他的話可以相信。但他僅具有在衰落的年代中稱霸的才能，就像那解說變復(fù)的人一樣，說的話未必可信，所以值得懷疑。

　　【原文】

　　42·3夫天道，自然也，無為（1）。如譴告人，是有為，非自然也。黃老之家（2），論說天道，得其實矣。且天審能譴告人君，宜變異其氣以覺悟之。用刑非時，刑氣寒（3），而天宜為溫。施賞違節(jié)，賞氣溫（4），而天宜為寒。變其政而易其氣，故君得以覺悟，知是非。今乃隨寒從溫，為寒為溫，以譴告之意（5），欲令變更之且（6）。太王亶父以王季之可立（7），故易名為“歷”。歷者，適也（8）。太伯覺悟（9），之吳越采藥，以避王季。使太王不易季名，而復(fù)字之“季”，太伯豈覺悟以避之哉？今刑賞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為異氣，若太王之易季名。今乃重為同氣以譴告之（10），人君何時能覺悟，以見刑賞之誤哉？

　　【注釋】

　　（1）夫天道，自然也，無為：本書《寒溫篇》有：“夫天道自然，自然無為。”句例正同，故疑“也”是衍文，“無為”上奪“自然”二字。無為：聽其自然，無意識、無目的地進(jìn)行活動。（2）黃老之家：漢初盛行的一個學(xué)派，他們把傳說中的黃帝與老子尊為始祖，稱作道家。哲學(xué)上他們認(rèn)為天是自然無為的，主張效法自然，實行“無為而治”、“清凈自然”。（3）刑氣寒：刑屬陰，陰氣寒，所以刑氣也寒。

　　（4）賞氣溫：賞屬陽，陽氣溫，所以賞氣也溫。

　　（5）以：疑“非”字之誤。遞修本作“非”，可證。

　　（6）且：根據(jù)文意，疑“宜”字刑近而誤。下文有“非皇天之意，愛下譴告之宜”，句例正同，可證。

　　（7）太王亶（dǎn膽）父：參見12·1注（7）。王季：名季歷。參見12·1注（7）。

　　（8）適（dí敵）：通“嫡”。古代王位只能傳給長子，王季還有二個哥哥，不該傳位，古公亶父給他改名為“歷”，即“嫡”的意思，是暗示要把王位傳給他。

　　（9）太伯：參見12·1注（7）。

　　（10）同氣：指君主用刑不合時宜，上天就降寒氣；行賞不合時宜，上天就降溫氣。

　　【譯文】

　　天道是自然的，自然是無為的。如果天能譴告人，那它是有為的，而不是自然的。黃老學(xué)派論說天道，是符合實際的。再說，要是天真能夠譴告君主，就應(yīng)該改變天氣使君主覺悟。如果君主用刑不符合時令，刑氣屬寒，那么天應(yīng)該用溫氣來譴告他。如果君主施賞違背節(jié)氣，賞氣屬溫，那么天應(yīng)該用寒氣來譴告他。上天要改變君主的政治，就該改變他施政時的天氣以示譴告，故意使君主能夠覺悟，懂得是非。現(xiàn)在天卻隨著刑氣寒、賞氣溫，來繼續(xù)散布寒氣和溫氣，這不符合譴告的意圖，也不是想叫君主改變政治的適當(dāng)辦法。周太王古公亶父認(rèn)為王季可以立為君主，所以給他改名叫“歷”。歷的意思就是“嫡”。太伯明白父親的用意，就去吳越采藥，以避開王季。假使周太王不改王季的名字，還用他的字“季”，太伯怎么會覺悟而避開王季呢？現(xiàn)在君主的刑賞違反了法度，天想要改變他的政治，就該用相反的氣來譴告，像周太王改王季的名字那樣。如今天卻又用同類的氣來譴告，那么君主什么時候才能覺悟，看見自己刑賞的錯誤呢？

　　【原文】

　　42·4鼓瑟者誤于張弦設(shè)柱（1），宮商易聲，其師知之，易其弦而復(fù)移其柱。夫天之見刑賞之誤，猶瑟師之睹弦柱之非也。不更變氣以悟人君，反增其氣以渥其惡（2），則天無心意，茍隨人君為誤非也，紂為長夜之飲，文王朝夕曰：“祀，茲酒（3）。”齊奢于祀，晏子祭廟（4），豚不掩俎（5）。何則？非疾之者，宜有以改易之也。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謹(jǐn)敬；吏民橫悖（6），長吏示以和順。是故康叔、伯禽失子弟之道，見于周公，拜起驕悖，三見三笞。往見商子（7），商子令觀橋梓之樹（8）。二子見橋梓，心感覺悟，以知父子之禮（9）。周公可隨為驕，商子可順為慢，必須加之捶杖（10），教觀于物者，冀二人之見異，以奇自覺悟也。夫人君之失政，猶二子失道也。天不告以政道（11），令其覺悟，若二子觀見橋梓，而顧隨刑賞之誤，為寒溫之報（12），此則天與人君俱為非也。無相覺悟之感（13），有相隨從之氣，非皇天之意，愛下譴告之宜也（14）。

　　【注釋】

　　（1）瑟（sè色）：古代一種撥弦樂器。形似琴，無徽位，通常有二十五弦，弦的粗細(xì)不同，每弦有一柱，按五聲音階定弦，由低到高。常與琴或笙合奏。

　　（2）渥：厚，增厚。這里是助長的意思。

　　（3）引文參見《尚書·酒誥》。

　　（4）晏子：參見6·5注（5）。

　　（5）豚（tún屯）：小豬。俎（ǔ祖）：古代禮器。祭祀時用來盛牛羊等祭品。以上事參見《禮記·雜記下》。

　　（6）悖（bèi倍）：荒謬。

　　（7）商子：商容。相傳商末周初的一位賢人。商紂時曾為大夫，因直諫被貶。（8）橋：通“喬”，是一種高大的樹木。梓（ǐ子）：是一種落葉喬木。令觀橋梓之樹：《說苑·建本》記載：康叔和伯禽多次去見周公，由于態(tài)度驕傲多次被打，便向商子請教。商子讓他倆去看南山陽坡上高大的喬樹，又看陰坡上枝葉下垂的梓子。然后告訴他倆，喬樹像父道，梓樹像子道，以開導(dǎo)其應(yīng)遵循父子之道。

　　（9）周公與康叔是兄弟，周公與伯禽是父子，二人“心感覺悟”，“知父子之禮”指伯禽，而于康叔無所指，故疑“子”下奪“兄弟”二字。

　　（10）捶：通“棰”，鞭子。

　　（11）政：通“正”，正確。這里是恰當(dāng)?shù)囊馑肌?/p>

　　（12）報：報應(yīng)。這里是反應(yīng)的意思。

　　（13）感：感動。這里是作用的意思。

　　（14）下：這里指君主。

　　【譯文】

　　彈瑟的人上錯了弦，安錯了柱，宮、商兩個音階走了調(diào)，他的老師知道了，會給他調(diào)整弦并移動瑟柱。上天看見了君主刑賞的錯誤，就像老師看見瑟的弦柱有不對的地方一樣。上天卻不改變天氣的寒溫來使君主覺悟，反而增加原來天氣的程度來助長他的錯誤，這就是說天沒有心意，是胡亂跟著君主為非作歹的。商紂王是通宵達(dá)旦地飲酒，周文王卻朝夕告誡：“只有祭祀才能用酒。”齊國人祭祀時很奢侈，而晏子祭祖廟，上供的豬仔，連俎也遮不住。為什么呢？因為對自己反對和痛恨的事，應(yīng)該有辦法來改變它。要是兒子和弟弟傲慢無禮，那么父親和哥哥就要用謹(jǐn)慎恭敬來教育他們；官吏與百姓橫蠻不講理，地方長官就要用和睦恭順來教導(dǎo)他們。所以康叔與伯禽不遵循作弟弟與兒子的禮節(jié)，拜見周公，下拜和起立都很傲慢，多次拜見多次被打。去見商子，商子叫他們?nèi)タ磫虡浜丸鳂洹６丝戳藛虡浜丸鳂洌闹懈械接兴X悟，因此懂得了父子、兄弟的禮節(jié)。本來周公可以照他們的態(tài)度以驕橫相待，商子也可以照他們的態(tài)度以傲慢相待，然而一定要用鞭子和棍棒打他們，用觀看喬樹、梓樹來教育他們，是希望他二人看見與自己行為不同的事物，通過這些不同而使他們自己覺悟。君主政治上的失誤，就像他二人違背禮節(jié)一樣。天不用恰當(dāng)?shù)霓k法告訴君主，讓君主覺悟，像讓康叔、伯禽二人觀看喬樹、梓樹那樣，反而是隨著君主刑賞的錯誤，做出隨寒從溫的反應(yīng)，這就是天與君主一起做錯事了。天沒有起到幫助君主覺悟的作用，而是幫著隨寒氣從溫氣，這不是上天的意愿，也不是上天愛護(hù)君主降下譴告的適當(dāng)辦法。

　　【原文】

　　42·5凡物能相割截者，必異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必同氣者也。是故離下兌上曰“革”（1）。革，更也。火金殊氣，故能相革。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2）？屈原疾楚之臭洿（3），故稱香潔之辭（4）；漁父議以不隨俗（5），故陳沐浴之言（6）。凡相溷者（7），或教之熏隧（8），或令之負(fù)豕（9）。二言之于除臭洿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10），少有以益。夫用寒溫非刑賞也，能易之乎？

　　【注釋】

　　（1）離：八卦之一，符號為■，象征火。兌：八卦之一，符號為■，象征沼澤。革：六十四卦之一，符號為■，是離卦在下兌卦在上，是澤中有火，二者性質(zhì)相反，必然相爭，產(chǎn)生變革，或火勝水，或水勝火，所以叫革。

　　（2）成：本句承上“火金殊氣，故能相革”，故疑“成”系“革”之誤。

　　（3）洿：同“污”。臭洿：又臭又臟。這里指楚國政治腐敗。

　　（4）香潔之辭：屈原在其著作中，常用芳草、美人來比喻美好的東西，后人稱為“香潔之辭”。

　　（5）議以不隨俗：《楚辭·漁父》記載，屈原被放逐，碰到個漁翁，勸他不要固執(zhí)己見，應(yīng)該隨波逐流。

　　（6）陳沐浴之言：指屈原回答漁翁的話，大意是，人洗澡之后，要撣掉衣帽上的塵土，使干凈的身體不受污染，表示寧愿投江喂魚，也不同流合污。

　　（7）相：根據(jù)文意，疑“抒”之誤。《淮南子·說山訓(xùn)》：“以潔白為污辱，譬猶沐浴而抒溷，薰燧而負(fù)彘。”義與此同，可證。溷（hùn混）：豬圈。這里指豬圈里臟的東西。溷者：指身上沾滿豬圈里臟東西的人。

　　（8）隧：通“燧”，熏隧：焚香薰身。

　　（9）負(fù)豕：背豬。這里的意思是用豬的臭味來掩蓋自己身上的臭味。

　　（10）有：通“又”。

　　【譯文】

　　凡東西能相克的，必然性質(zhì)不同；能相輔相成的，必然元氣相同。所以離下兌上叫“革”。革，是變更的意思。火與金不同氣，所以能夠相克。如果都是火，都是金，怎么能相克呢？屈原痛恨楚國政治腐敗，所以喜歡作后人稱道的“香潔之辭”；屈原與漁父討論不要跟隨世俗，于是陳述了關(guān)于沐浴的那番話。大凡要去掉身上沾滿豬圈里臟東西的人，有人會教他焚香薰身，有人會叫他背豬掩蓋臭味。這二種說法對除掉身上的臟臭，誰對誰不對呢？進(jìn)行指責(zé)又不能改變，是很少有益處的。其實，用隨寒從溫的辦法來指責(zé)君主刑賞的錯誤，能使他改變嗎？

　　【原文】

　　42·6西門豹急（1），佩韋自寬；董安于緩（2），帶弦以自促（3）。二賢知佩帶變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夫至明矣（4），人君失政，不以他氣譴告變易，反隨其誤，就起其氣，此則皇天用意不若二賢審也。楚莊王好獵，樊姬為之不食鳥獸之肉（5）；秦繆公好淫樂，華陽后為之不聽鄭、衛(wèi)之音（6）。二姬非兩主，拂其欲而不順其行。皇天非賞罰而順其操，而渥其氣，此蓋皇天之德不若婦人賢也。

　　【注釋】

　　（1）西門豹：參見8·9注（12）。

　　（2）董安于：參見8·9注（14）。

　　（3）事參見《韓非子·觀行》。

　　（4）夫：十五卷本作“天”，可從。

　　（5）樊姬：楚莊王的夫人。事參見劉向《列女傳·王妃》。

　　（6）華陽后：秦繆公的夫人。鄭、衛(wèi)之音：指鄭、衛(wèi)兩國的民間音樂。

　　【譯文】

　　西門豹性情急躁，就佩帶皮帶提醒自己和緩些；董安于行動緩慢，就帶著弓弦提醒自己緊張些。二位賢人懂得佩帶能改變自己性格的東西，來克服自身的缺點。天是最英明的，君主政治有失誤，不用相反的氣來譴告使他改變，反而順隨君主的錯誤，遷就原來的陰陽之氣，這就是說，上天的用意不如兩位賢人精明了。楚莊王好打獵，樊姬為此不吃鳥獸的肉；秦繆公喜歡無節(jié)制的地作樂，華陽后為此不聽鄭、衛(wèi)兩國的音樂。二位姬妃不滿意兩位霸主，就違背他們的欲望，不順從他們的行為。上天指責(zé)君主賞罰失時，卻順著君主的錯誤行為，助長原來的陰陽之氣，這大概是說，上天的德行不如婦人賢良了。

　　【原文】

　　42·7故諫之為言，間也。持善間惡，必謂之一亂（1）。周繆王任刑，《甫刑》篇曰（2）：“報虐用威。”威、虐皆惡也。用惡報惡，亂莫甚焉。今刑失賞寬（3），惡也。夫復(fù)為惡以應(yīng)之（4），此則皇天之操與繆王同也。故以善駁惡，以惡懼善，告人之理，勸厲為善之道也。舜戒禹曰：“毋若丹朱敖（5）。”周公敕成王曰：“毋若殷王紂（6）。”毋者，禁之也。丹朱、殷紂至惡，故曰“毋”以禁之。夫言“毋若”，孰與言“必若”哉？故“毋”、“必”二辭，圣人審之，況肯譴非為非，順人之過以增其惡哉？天人同道，大人與天合德（7）。圣賢以善反惡，皇天以惡隨非，豈道同之效，合德之驗哉？

　　【注釋】

　　（1）一：統(tǒng)一。一亂：統(tǒng)一亂，平亂，制止亂。

　　（2）《甫刑》：即《尚書·呂刑》。

　　（3）刑失賞寬：下文作“刑賞失實”，可從。

　　（4）夫：疑“天”字形近而誤。章錄楊校宋本作“天”，可從。

　　（5）引文參見《尚書·臬陶謨》。

　　（6）引文參見《尚書·無逸》。

　　（7）參見《周易·乾卦·文言》。

　　【譯文】

　　所以“諫”這個詞，就是阻攔的意思。用善去阻攔惡，一定認(rèn)為它能制止禍亂。周繆王濫用刑罰，《尚書·呂刑》上說：“要用暴力來對付殘暴。”暴力、殘暴都不好。拿壞事來對付壞事，禍亂沒有比這更厲害的了。如今懲罰與將賞都不符合實際情況，這是壞事。天又用不好的辦法來順應(yīng)他，這就是說，上天的德行與周繆王相同了。因此用好的去駁斥壞的，用壞人壞事作例，使人畏懼而變好，這是告誡人的道理，是勉勵人為善的方法。舜告誡禹說：“不要像丹朱那樣狂妄。”周公告誡成王說：“不要像殷紂王那樣。”毋，是禁止、不要的意思。丹朱、殷紂王太壞，所以用“毋”來表示禁止學(xué)他們。說“毋若”，跟說“必若”，誰恰當(dāng)呢？所以“毋”、“必”這二個詞，圣人分得很清楚。怎么能用錯誤來譴告錯誤，順著別人的過失來增加他的罪過呢？天和人都是同一道理，圣人和天都是同樣的德行，但圣賢用好的來反對壞的，而上天卻用有害的辦法來將就錯誤，難道這是天人同道，圣人與天合德的證明嗎？

　　【原文】

　　42·8孝武皇帝好仙，司馬長卿獻(xiàn)《大人賦》（1），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氣（2）。孝成皇帝好廣宮室，楊子云上《甘泉頌》（3），妙稱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覺，為之不止。長卿之賦，如言仙無實效，子云之頌，言奢有害，孝武豈有仙仙之氣者，孝成豈有不覺之惑哉？然即天之不為他氣以譴告人君，反順人心以非應(yīng)之，猶二子為賦頌，令兩帝惑而不悟也。

　　【注釋】

　　（1）司馬長卿（公元前179～前117年）：司馬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今屬四川省）人。西漢辭賦家。漢武帝用為郎，曾奉使西南，后為孝文園令。其賦大都描寫帝王苑囿之盛，田獵之樂，極盡鋪張之能事，于篇末則寄寓諷諫，富于文采，為漢武帝所賞識。《大人賦》：《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記載：司馬相如寫《大人賦》獻(xiàn)給漢武帝，本想諷刺他好仙，不想賦中過多地描寫了神仙，反而助長了他好仙的心理。

　　（2）仙仙：形容飄飄然飛舞的樣子。

　　（3）《甘泉頌》：《漢書·楊雄傳》記載，楊雄作《甘泉頌》獻(xiàn)給漢成帝，其中描寫甘泉宮構(gòu)造十分奇妙，不是人力能辦到，以諷刺成帝好擴(kuò)建宮室。不料成帝并未意識到他的用意，反而繼續(xù)擴(kuò)建宮室不止。

　　【譯文】

　　漢武帝喜歡神仙，司馬相如獻(xiàn)上《大人賦》，武帝讀了就有飄飄然騰云上天的神氣。漢成帝喜歡擴(kuò)建宮室，楊子云獻(xiàn)上《甘泉頌》：描寫甘泉宮堪稱美妙神奇，說它不是人力能夠辦到，要鬼神的力量才能建成。皇帝沒有察覺其用意，反而做個不停。司馬相如的賦，如果直說修仙不會有實際效果，楊子云的頌，要是直說奢侈有害，漢武帝怎么會有飄飄然要上天的神氣，漢成帝怎么會執(zhí)迷不悟呢？然而天用相反的氣來譴告君主，反而順從君主的心意用不對的辦法來迎合他的錯誤，就像司馬相如和楊子云二人寫的賦、頌?zāi)菢樱節(jié)h武帝和漢成帝兩帝執(zhí)迷不悟。

　　【原文】

　　42·9竇嬰、灌夫疾時為邪（1），相與日引繩以糾纆之（2），心疾之甚，安肯從其欲？太伯教吳冠帶，孰與隨從其俗與之俱倮也？故吳之知禮義也，太伯改其俗也。蘇武入匈奴，終不左衽；趙他入南越（3），箕踞椎髻（4）。漢朝稱蘇武而毀趙他。之性（5），司越土氣，畔冠帶之制（6）。陸賈說之，夏服雅禮（7），風(fēng)告以義（8），趙他覺悟，運心向內(nèi)（9）。如陸賈復(fù)越服夷談，從其亂俗，安能令之覺悟，自變從漢制哉？

　　【注釋】

　　（1）竇嬰：字王孫。西漢外戚。漢景帝時拜大將軍，平七國之亂有功，封魏其侯。漢武帝時為丞相，因得罪竇太后被免。為救門客灌夫，得罪孝景后，被殺。灌夫：字仲孺。本姓張，因父張孟得寵于灌嬰，賜姓灌。以作戰(zhàn)驍悍聞名。漢武帝時為太仆，遷燕相。為人剛直使酒，好任俠。因酒后罵丞相田蚡，被劾不敬，族誅。

　　（2）繩：繩墨，木工畫直線的工具，這里引伸為衡量人的標(biāo)準(zhǔn)。糾纆：這里是指責(zé)的意思。日引繩以糾纆之：《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記載，竇嬰失勢，賓客離散，只有灌夫與他親近如故。后灌夫失勢，賓客也離散，他倆經(jīng)常在一起痛罵負(fù)恩棄交的人。

　　（3）趙他（tuó馱）：參見8·10注（10）。

　　（4）箕踞：坐時兩足張開，形似畚箕。椎髻（jì計）：像椎形的發(fā)髻。箕踞椎髻：當(dāng)時南越人的風(fēng)俗。

　　（5）句難通，疑“之”字前重文漏抄“趙他”二字。

　　（6）畔：通“叛”。

　　（7）夏服：指當(dāng)時中原一帶人的服裝。雅禮：指當(dāng)時的正規(guī)禮節(jié)。

　　（8）風(fēng)（fěng諷）：通“諷”。

　　（9）內(nèi)：這里指漢朝中央。

　　【譯文】

　　竇嬰和灌夫痛恨當(dāng)時的風(fēng)氣不正，天天在一起用為人標(biāo)準(zhǔn)來指責(zé)那些負(fù)恩棄交的人，他倆心里痛恨極了，以往的門客怎么又肯順從他倆的愿望呢？周太伯教吳人穿衣戴帽，跟順從吳俗和他們一起光著身子相比，哪個好呢？所以吳人懂得禮義，是周太伯改變了他們風(fēng)俗的結(jié)果。蘇武到了匈奴，始終不肯向左邊開衣襟；趙他到了南越，就岔開腳坐，梳個椎形發(fā)髻。于是漢朝人就稱贊蘇武，指責(zé)趙他。因為趙他的習(xí)性，占染了南越的地方風(fēng)俗，違背了漢朝的穿衣戴帽制度。陸賈去勸說他的時候，穿的是中原服裝，行的漢朝禮節(jié)，用道理去規(guī)勸他，趙他覺悟，就回心轉(zhuǎn)意，歸附漢朝。如果陸賈也穿南越人的衣服，說南越人的話，順從他們的落后風(fēng)俗，怎么能使趙他覺悟，自動轉(zhuǎn)變而服從漢朝的制度呢？

　　【原文】

　　42·10三教之相違（1），文質(zhì)之相反（2），政失，不相反襲也（3）。遣告人君誤，不變其失，而襲其非。欲行遣告之教，不從如何（4）？管、蔡篡畔（5），周公告教之，至于再三。其所以告教之者，豈云當(dāng)篡畔哉？人道善善惡惡，施善以賞，加惡以罪，天道宜然。刑賞失實，惡也，為惡氣以應(yīng)之，惡惡之義，安所施哉？漢正首匿之罪，制亡從之法（6），惡其隨非而與惡人為群黨也。如束罪人以詣吏，離惡人與異居，首匿、亡從之法除矣。狄牙之調(diào)味也（7），酸則沃之以水，淡則加之以咸，水火相變易，故膳無咸淡之失也。今刑罰失實（8），不為異氣以變其過，而又為寒于寒，為溫于溫，此猶憎酸而沃之以咸，惡淡而灌之以水也。由斯言之，譴告之言，疑乎，必信也？今熯薪燃釜（9），火猛則湯熱，火微則湯冷。夫政猶火，寒溫猶熱冷也。顧可言人君為政賞罰失中也（10），逆亂陰陽，使氣不和，乃言天為人君為寒為溫，以譴告之乎？

　　【注釋】

　　（1）三教：指夏、商、周三代實行的教化。儒家認(rèn)為夏重“忠”，忠君；商重“敬”，敬鬼神；周重“文”，倡禮樂。

　　（2）文：文采。這里指提倡禮樂制度。質(zhì)：質(zhì)樸，樸實。文采之相反：儒家認(rèn)為周以前各朝對禮樂的重視是不同的，堯、舜重質(zhì)、夏重文，殷重質(zhì)、周重文。

　　（3）反：同“返”。

　　（4）不：句難通，疑“不”是“相”的壞字。

　　（5）管：管叔鮮，周武王的弟弟，封于管（河南省鄭州市），故稱管叔。蔡：蔡叔度，周武王的弟弟，封于蔡（今河南省上蔡縣）故稱蔡叔。管、蔡篡畔：《史記·周本紀(jì)》記載：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周公旦攝政，管叔、蔡叔串連殷舊貴族武庚叛亂。周公東征，兩年才平定叛亂。

　　（6）亡：通“無”。從：通“縱”。這里指放跑罪犯。

　　（7）狄牙：易牙，名巫。春秋時齊桓公的寵臣，以善烹調(diào)著名。

　　（8）罰：疑“賞”之誤。上文“刑賞失實，惡也”，可一證。下文言“為寒于寒，為溫于溫”，正承刑、賞為文，可二證。

　　（9）熯（hàn漢）：烤，燒。

　　（10）也：根據(jù)文氣，疑是衍文。

　　【譯文】

　　夏、商、周三代教化互相不同，文與質(zhì)互相交替，這是因為前代政治上的錯誤，后代不能回頭沿襲的緣故。上天譴告君主的錯誤，不去糾正他的過失，卻沿襲他的錯誤。要推行譴告的教化，又順從其陰陽，這怎么行呢？管叔、蔡叔叛亂之前，周公再三告誡教導(dǎo)他們。他用來告誡教導(dǎo)的話，難道是說應(yīng)當(dāng)叛亂嗎？做人的道理應(yīng)該是表揚好的，憎惡壞的，對好事加以獎賞，對壞事加以懲罰，天道也應(yīng)當(dāng)如此。刑賞不符合事實，是惡行，天又用惡氣去順應(yīng)它，那么憎惡壞事的原則，又運用在那里了呢？漢朝治窩藏首犯之人的罪。制訂不準(zhǔn)放跑犯人的法律，是因為痛恨人們跟著作惡并與壞人成群結(jié)黨。如果人們能捆住犯人送交官吏，離開壞人并不跟他們住在一起，那么“首匿”、“亡從”的法律就會廢除。狄牙調(diào)味，酸了就拿水加，淡了就用鹽放。就跟水火能相克變化一樣，所以飯菜不會過咸過淡。如今刑賞違背實際，不用相反的氣來改變君主的錯誤，而是再在寒氣中增加寒氣，在溫氣中增加溫氣，這就像嫌酸而拿鹽放，怕淡而用水加一樣。像這樣說來，譴告的說法，應(yīng)該懷疑呢，還是一定要相信呢？現(xiàn)在點柴燒釜，火大水就開，火小水就涼。其實，國家的政治就像火，天氣的寒溫就像釜中水的冷熱。只能說君主處理政事賞罰不當(dāng)，擾亂了陰氣與陽氣，使得氣不調(diào)和，怎么能說是天因為君主有錯就用寒氣和溫氣來譴告他呢？

　　【原文】

　　42·11儒者之說又言：“人君失政，天為異；不改，災(zāi)其人民；不改，乃災(zāi)其身也。先異后災(zāi)，先教后誅之義也（1）。”曰：此復(fù)疑也。以夏樹物，物枯不生；以秋收谷（2），谷棄不藏。夫為政教，猶樹物、收谷也。顧可言政治失時，氣物為災(zāi)；乃言天為異以譴告之，不改，為災(zāi)以誅伐之乎？儒者之說，俗人言也。盛夏陽氣熾烈，陰氣干之，激射■裂（3），中殺人物。謂天罰陰過，外一聞若是（4），內(nèi)實不然。夫謂災(zāi)異為譴告誅伐，猶為雷殺人罰陰過也（5），非謂之言，不然之說也。

　　【注釋】

　　（1）以上說法，參見《漢書·董仲舒?zhèn)鳌贰?/p>

　　（2）秋：根據(jù)文意，疑“冬”字之誤。

　　（3）激射：閃電，指陰陽二氣互相沖擊發(fā)出來的光。■（bíe別）裂：雷鳴，指陰陽二氣互相沖擊發(fā)出來的霹靂聲。

　　（4）一：根據(jù)文意，疑是衍字。本書《寒溫篇》有“外若相應(yīng)，其實偶然。”本書《自然篇》有“外若有為，內(nèi)實自然。”文例正同，并無“一”字，可證。

　　（5）為：謂。這里是說的意思。

　　【譯文】

　　儒者的話又說：“君主政治失誤，天就顯示異常；如果不改，就災(zāi)害他的百姓；再不改，就災(zāi)害他自身。先顯示異常然后降下災(zāi)害，是天先教育后懲罰的道理。”我說：這又值得懷疑了。在夏天栽種作物，作物會干枯不能生長；在冬天才收割谷物，谷物會掉在地上無法收藏。從事國家政治與教化，就像栽種作物，收藏谷物一樣。只能說由于政治不合時宜，天氣和萬物出現(xiàn)了災(zāi)害；怎么能說天用變異來譴告君主，要是不改正，就用災(zāi)害來懲罰他呢？儒者的這個說法，是俗人的言論。炎夏陽氣盛烈，陰氣觸犯陽氣，就閃電打雷，擊殺人與物。說是天在懲罰暗中犯罪的人，這話表面聽來好像是對的，其實不正確。說災(zāi)異是為了譴告和懲罰，就像說雷擊殺了人是天在懲罰暗中犯罪的人一樣，是沒有道理的，不正確的說法。

　　【原文】

　　42·12或曰：“谷子云上書陳言變異，明天之譴告，不改，后將復(fù)有，愿貫械待時（1）。后竟復(fù)然。即不為譴告，何故復(fù)有？子云之言，故后有以示改也。”

　　【注釋】

　　（1）貫：穿，戴。械：枷鎖，刑具。

　　【譯文】

　　有人說：“谷子云向皇帝上書陳述變異，指明是上天的譴告，要是不改，以后還會再有災(zāi)異出現(xiàn)，并表示愿意戴上刑具等待災(zāi)異的到來。后來果然還是出現(xiàn)了他說的災(zāi)異。如果這災(zāi)異不是上天對君主的譴告，為什么還有災(zāi)異出現(xiàn)呢？有了谷子云的這個說法，所以后來出現(xiàn)了用來以示告誡君主改正過失的災(zāi)異”。

　　【原文】

　　42·13曰：夫變異自有占候（1），陰陽物氣自有始終。履霜以知堅冰必至，天之道也。子云識微（2），知后復(fù)然，借變復(fù)之說，以效其言，故愿貫械以待時也。猶齊晏子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則知地且動也（3）。使子云見鉤星，則將復(fù)曰天以鉤星譴告政治，不改，將有地動之變矣。然則子云之愿貫械待時，猶子韋之愿伏陛下以俟熒惑徙處（4），必然之驗，故譴告之言信也。予之譴告，何傷于義？損皇天之德，使自然無為轉(zhuǎn)為人事（5），故難聽之也。

　　【注釋】

　　（1）占候：征兆。

　　（2）微：小。這里指事物的苗頭。

　　（3）事參見本書《變虛篇》。

　　（4）事參見本書《變虛篇》。

　　（5）人事：人間的事情。這里指人類有意識、有目的的活動。

　　【譯文】

　　我說：變異本來有征兆，世間萬物本來就有始有終。踩著霜就能知道堅厚的冰一定要出現(xiàn)，這是自然的規(guī)律。谷子云能看出變異的苗頭，知道它以后還會出現(xiàn)，就借變復(fù)和說法，來證明自己的話，故意表示愿意戴上刑具來等待變異的出現(xiàn)。這就像齊國晏嬰看見水星在房宿與心宿之間，就知道地要動一樣。假使谷子云看見水星，那他將又會說天要用水星來譴告政治，如果不改，會有地動的災(zāi)變。那么谷子云就會表示愿意戴上刑具等待災(zāi)變降臨，就像子韋表示愿意伏在皇宮的臺階下等待火星移動位置一樣，必然會得到證明，因此譴告的說法就被人相信。把變異說成是上天給予君主譴告，在道理上有什么損害呢？損害了上天的本性，把自然無為的事情轉(zhuǎn)變成了人有意識的活動，所以難以聽信。

　　【原文】

　　42·14稱天之譴告，譽天之聰察也，反以聰察傷損于天德。“何以知其聾也？以其聽之聰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視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當(dāng)也（1）。”夫言當(dāng)、視聽聰明（2），而道家謂之狂而盲聾（3）。今言天之譴告，是謂天狂而盲聾也！

　　【注釋】

　　（1）引文見《呂氏春秋·任教》，是申不害批評韓昭侯的六句話。意思是說君主不能專憑自己耳聰目明，能言善辯來進(jìn)行統(tǒng)治，否則會小事聰明，大事糊涂，實得其反。

　　（2）視聽聰明：根據(jù)文意，疑作“視明、聽聰”，系抄寫誤倒。

　　（3）道家：上引申不害的話，此應(yīng)指申不害。

　　【譯文】

　　說天能譴告君主，是要贊美天聽覺靈敏，目光銳利。結(jié)果反而因為耳聰目明而損傷了天的本性。“怎么會知道他聾了呢？因為他的聽覺很靈敏。怎么會知道他瞎了呢？因為他的視覺很靈敏。怎么知道他瘋了呢？因為他說話很得當(dāng)。”你看，說話得當(dāng)，視覺清楚，聽覺靈敏，道家卻認(rèn)為是瘋子、瞎子、聾子。現(xiàn)在說天會譴告君主，這等于說天是瘋子、瞎子、聾子了！

　　【原文】

　　42·15《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于賢者之心（1）。”夫大人之德，則天德也；賢者之言，則天言也。大人刺而賢者諫，是則天譴告也，而反歸告于災(zāi)異（2），故疑之也。

　　【注釋】

　　（1）引文出處不詳。

　　（2）本篇譴告連言，故疑“告”上奪一“遣”字。

　　【譯文】

　　《周易》上說：“圣人與天地的德行是一致的。”所以太伯說：“天不說話，卻在賢者的心中種下了自己的道德。”這樣說，圣人的道德，就是天的道德；賢者的話，就是天的話。圣人的指責(zé)，賢者的規(guī)勸，這就是天的譴告，然而反把災(zāi)異說成是譴告，所以這很可疑。

　　【原文】

　　42·16六經(jīng)之文，圣人之語，動言天者，欲化無道、懼愚者。之言非獨吾心（1），亦天意也。及其言天，猶以人心，非謂上天蒼蒼之體也。變復(fù)之家，見誣言天，災(zāi)異時至，則生譴告之言矣。

　　【注釋】

　　（1）之：遞修本作“欲”，可從。

　　【譯文】

　　六經(jīng)文章，圣人的話，動輒就說天，是想教化無道的君主，恐嚇愚昧的百姓。他們想說這不僅僅是自己的意思，也是天的意志。等到圣人說起天，還是根據(jù)人的心理進(jìn)行描繪，而不是指上天藍(lán)藍(lán)的天體。那些講變復(fù)的人，看見關(guān)于天的胡言亂語，而災(zāi)異又不時到來，于是就造出譴告的說法來。

　　【原文】

　　42·17驗古以知，今天以人（1），“受終于文祖（2）”，不言受終終于天，堯之心知天之意也。堯授之，天亦授之，百官臣子皆鄉(xiāng)與舜。舜之授禹，禹之傳啟（3），皆以人心效天意。《詩》之“眷顧（4）”，《洪范》之“震怒（5）”，皆以人身效天之意（6）。文、武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攝，當(dāng)時豈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7）。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譴告，在圣人之口。不信圣人之言，反然災(zāi)異之氣，求索上天之意，何其遠(yuǎn)哉！世無圣人，安所得圣人之言？賢人庶幾之才，亦圣人之次也。

　　【注釋】

　　（1）知，今：根據(jù)上下文意，疑“今，知”之誤倒。

　　（2）終：終極。這里指堯的統(tǒng)治結(jié)束。文祖：這里指堯的始祖，堯的始祖廟。受終于文祖：指舜在堯的始祖廟里接受繼承堯的統(tǒng)治。引文參見《尚書·堯典》。

　　（3）啟：禹的兒子，夏朝的第二代君主。

　　（4）眷顧：殷切地注視。《詩經(jīng)·大雅·皇矣》：“乃眷西顧”，意思是上天看中了西邊的諸侯姬昌（周文王），要讓他來統(tǒng)治天下。

　　（5）震怒：發(fā)怒。《尚書·洪范》記載，鯀治水的方法不對，洪水更加泛濫，于是上帝發(fā)怒。

　　（6）身：根據(jù)文意，疑“心”之誤。上文“皆以人心效天意”，文例正同，可證。

　　（7）根據(jù)文意，疑“推”下奪一“人”字。

　　【譯文】

　　拿現(xiàn)在的事來證明古代的事，用人的事來推知天意。“舜在堯的始祖廟里接受堯的禪讓”，而沒有說在天接受禪讓，因為堯的心能推知天的意思。堯禪讓給他，也就是天傳位給他，所以百官群臣都擁護(hù)舜。舜禪讓給禹，禹傳位給啟，這都是用人心來說明天意。《詩經(jīng)·大雅·皇矣》里說的上天“眷顧”，《尚書·洪范》里說的上帝“震怒”，這也都是用人心來說明天的意思。周文王、周武王死了，成王幼小，周朝統(tǒng)治還沒有鞏固，周公攝政，當(dāng)時難道有上天的教導(dǎo)嗎？而是周公推知人心符合天的意志。上天的心意，在圣人的胸中，等到它需要譴告的時候，就由圣人的口表達(dá)出來。不相信圣人的話，反而相信災(zāi)異之氣，要求索上天的意志，那該是多么遙遠(yuǎn)啊！當(dāng)今沒有圣人，怎么能聽到圣人的話呢？賢人的才能跟圣人差不多，也就是次于圣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