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欽明,雍州始平人也。少通《五經(jīng)》,兼涉眾史百家之說。舉明經(jīng)。長(zhǎng)安元年,累遷太子率更令,兼崇文館學(xué)士。中宗在春宮,欽明兼充侍讀。
二年,遷太子少保。中宗即位,以侍讀之故,擢拜國(guó)子祭酒、同中書門下三品,加位銀青光祿大夫,歷刑部、禮部二尚書,兼修國(guó)史,仍舊知政事,累封魯國(guó)公,食實(shí)封三百戶。尋以匿忌日,為御史中丞蕭至忠所劾,貶授申州刺史。久之,入為國(guó)子祭酒。
景龍三年,中宗將親祀南郊,欽明與國(guó)子司業(yè)郭山惲二人奏言皇后亦合助祭,遂建議曰:
謹(jǐn)按《周禮》,天神曰祀,地祇曰祭,宗廟曰享。大宗伯職曰:“祀大神,祭大祇,享大鬼,理其大禮。若王有故不預(yù),則攝位。凡大祭祀,王后不預(yù),則攝而薦豆籩,徹。”又追師職:“掌王后之首服,以待祭祀。”又內(nèi)司服職:
“掌王后之六服。凡祭祀,供后之衣服。”又九嬪職:“大祭祀,后稞獻(xiàn)則贊,瑤爵亦如之。”據(jù)此諸文,即皇后合助皇帝祀天神、祭地祇,明矣。故鄭玄注《內(nèi)司服》云:“闕狄,皇后助王祭群小祀之服。”然則小祀尚助王祭,中、大推理可知。闕狄之上,猶有兩服:第一祎衣,第二搖狄,第三闕狄。此三狄,皆助祭之服。闕狄即助祭小祀,即知搖狄助祭中祀,祎衣助祭大祀。鄭舉一隅,故不委說。唯祭宗廟,《周禮》王有兩服,先王袞冕,先公柷冕。鄭玄因此以后助祭宗廟,亦分兩服,云:“祎衣助祭先王,搖狄助祭先公。”不言助祭天地社稷,自宜三隅而反。
且《周禮》正文:“凡祭,王后不預(yù)。”既不專言宗廟,即知兼祀天地,故云“凡”也。又《春秋外傳》云:“禘郊之事,天子親射其牲,王后親舂其粢。”故代婦職但云:“詔王后之禮事”,不主言宗廟也。若專主宗廟者,則內(nèi)宗、外宗職皆言“掌宗廟之祭祀”。此皆禮文分明,不合疑惑。
舊說以天子父天、母地、兄日、姊月,所以祀天于南郊,祭地于北郊,朝日于東門之外,以昭事神,訓(xùn)人事,君必躬親以禮之,有故然后使攝,此其義也。《禮記·祭統(tǒng)》曰:“夫祭也者,必夫婦親之,所以備內(nèi)外之官也。官備則具備。”又,“哀公問于孔子曰:‘冕而親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對(duì)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圣之后,以為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焉!’”
又《漢書·郊祀志》云:“天地合祭,先祖配天,先妣配地。天地合精,夫婦判合。祭天南郊,則以地配,一體之義也。”據(jù)此諸文,即知皇后合助祭,望請(qǐng)別修助祭儀注同進(jìn)。
帝頗以為疑,召禮官親問之。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對(duì)曰:“皇后南郊助祭,于禮不合。但欽明所執(zhí),是祭宗廟禮,非祭天地禮。謹(jǐn)按魏、晉、宋及齊、梁、周、隋等歷代史籍,至于郊天祀地,并無皇后助祭之事。”帝令宰相取兩家狀對(duì)定。欽緒與唐紹及太常博士彭景直又奏議曰:
《周禮》凡言祭、祀、享三者,皆祭之互名,本無定義。何以明之?按《周禮》典瑞職云:“兩珪有邸,以祀地。”則祭地亦稱祀也。又司筵云:“設(shè)祀先王之胙席。”則祭宗廟亦稱祀也。又內(nèi)宗職云:“掌宗廟之祭祀。”此又非獨(dú)天稱祀,地稱祭也。又按《禮記》云:“惟圣為能享帝。”此即祀天帝亦言享也。
又按《孝經(jīng)》云:“春秋祭祀,以時(shí)思之。”此即宗廟亦言祭祀也。經(jīng)典此文,不可備數(shù)。據(jù)此則欽明所執(zhí)天曰祀,地曰祭,廟曰享,未得為定,明矣!又《周禮》凡言大祭祀者,祭天地宗廟之總名,不獨(dú)天地為大祭也。何以明之?按《爵人職》云:“大祭祀,與量人授舉斝之卒爵。”尸與斝,皆宗廟之事,則宗廟亦稱大祭祀。又欽明狀引九嬪職:“大祭祀,后稞獻(xiàn)則贊瑤爵。”據(jù)祭天無稞,亦無瑤爵,此乃宗廟稱大祭祀之明文。欽明所執(zhí)大祭祀即為祭天地,未得為定,明矣!
又《周禮》大宗伯職云:“凡大祭祀,王后有故不預(yù),則攝而薦豆籩,徹。”欽明唯執(zhí)此文,以為王后有祭天地之禮。欽緒等據(jù)此,乃是王后薦宗廟之禮,非祭天地之事。何以明之?按此文:“凡祀大神,祭大祇,享大鬼,帥執(zhí)事而卜日宿,視滌濯,蒞玉鬯,省牲鑊,奉玉齏,詔大號(hào),理其大禮,詔相王之大禮。若王不與祭祀,則攝位。”此已上一“凡”,直是王兼祭天地宗廟之事,故通言大神、大祇、大鬼之祭也。已下文云:“凡大祭祀,王后不與,則攝而薦豆籩,徹。”此一“凡”,直是王后祭廟之事,故唯言大祭祀也。若云王后助祭天地,不應(yīng)重起“凡大祭祀”之文也。為嫌王后有祭天地之疑,故重起后“凡”以別之耳。王后祭廟,自是大祭祀,何故取上“凡”相王之禮,以混下“凡”王后祭宗廟之文?此是本經(jīng)科段明白。
又按《周禮》:“外宗掌宗廟之祭祀,佐王后薦玉豆。凡后之獻(xiàn),亦如之。王后有故不預(yù),則宗伯?dāng)z而薦豆籩。”外宗無佐祭天地之禮。但天地尚質(zhì),宗廟尚文。玉豆,宗廟之器,初非祭天所設(shè)。請(qǐng)問欽明,若王后助祭天地,在《周禮》使何人贊佐?若宗伯?dāng)z后薦豆祭天,又合何人贊佐?并請(qǐng)明征禮文,即知攝薦是宗廟之禮明矣。
按《周禮·司服》云:“王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享先王,則袞冕。”內(nèi)司服,“掌王后祭服”,無王后祭天之服。按《三禮義宗》明王后六服,謂祎衣、搖翟、闕翟、鞠衣、展衣、褖衣。“祎衣從王祭先王則服之,搖翟祭先公及饗諸侯則服之,鞠衣以采桑則服之,展衣以禮見王及見賓客則服之,褖衣燕居服之。”王后無助祭于天地之服,但自先王已下。又《三禮義宗》明后夫人之服云:“后不助祭天地五岳,故無助天地四望之服。”按此,則王后無祭天之服,明矣。《三禮義宗》明王后五輅,謂重翟、厭翟、安車、翟車、輦車也。“重翟者,后從王祭先王、先公所乘也;厭翟者,后從王饗諸侯所乘也;安車者,后宮中朝夕見于王所乘也;翟車者,后求桑所乘也;輦車者,后游宴所乘也。”按此,則王后無祭天之車明矣。
又《禮記·郊特牲·義贊》云:“祭天無稞。鄭玄注云:‘唯人道宗廟有稞。天地大神,至尊不稞。’圓丘之祭,與宗廟不同。朝踐,王酌泛齊以獻(xiàn),是一獻(xiàn)。后無祭天之事,大宗伯次酌醴齊以獻(xiàn),是為二獻(xiàn)。”按此,則祭圓丘,大宗伯次王為獻(xiàn),非攝王后之事。欽明等所執(zhí)王后有故不預(yù),則宗伯?dāng)z薦豆籩,更明攝王后宗廟之薦,非攝天地之祀明矣。
欽明建議引《禮記·祭統(tǒng)》曰:“夫祭也者,必夫婦親之”。按此,是王與后祭宗廟之禮,非關(guān)祀天地之義。按漢、魏、晉、宋、后魏、齊、梁、周、陳、隋等歷代史籍,興王令主,郊天祀地,代有其禮,史不闕書,并不見往代皇后助祭之事。又高祖神堯皇帝、太宗文武圣皇帝南郊祀天,無皇后助祭處。高宗天皇大帝永徽二年十一月辛西親有事于南郊,又總章元年十二月丁卯親拜南郊,亦并無皇后助祭處。又按《大唐禮》,亦無皇后南郊助祭之禮。
欽緒等幸忝禮官,親承圣問,竭盡聞見,不敢依隨。伏以主上稽古,志遵舊典,所議助祭,實(shí)無明文。
時(shí)尚書左仆射韋巨源又希旨,協(xié)同欽明之議。上納其言,竟以后為亞獻(xiàn),仍補(bǔ)大臣李嶠等女為齊娘,以執(zhí)籩豆。及禮畢,特詔齊娘有夫婿者,咸為改官。景云初,侍御史倪若水劾奏欽明及郭山惲曰:“欽明等本自腐儒,素?zé)o操行,
崇班列爵,實(shí)為叨忝。而涓塵莫效,諂佞為能。遂使曲臺(tái)之禮,圜丘之制,百王故事,一朝墜失。所謂亂常改作,希旨病君,人之不才,遂至于此。今圣明馭歷,賢良入用,惟茲小人,猶在朝列。臣請(qǐng)并從黜放,以肅周行。”于是左授欽明饒州刺史。后入為崇文館學(xué)士。尋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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