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1)高陽:楚之遠(yuǎn)祖,即祝融吳回。
(2)苗裔:遠(yuǎn)末子孫。
(3)朕:我。
(4)皇考:太祖。
(5)伯庸:屈氏始封君,西周末年楚君熊渠的長子,被封為句亶王,在甲水邊上。屈氏即甲氏。
(6)貞:正當(dāng)。
(7)孟陬(meng4 zou1鄒):農(nóng)歷正月。
(8)攝提:攝提格的省稱。古星名。屬二十八宿中的亢宿，共六星，位于大角星的兩側(cè)。左攝提三星；右攝提三星。《史記·天官書》：“大角者，天王帝廷，其兩旁各有三星，鼎足句之，曰攝提。”左三星叫做左攝提，右三星叫做右攝提，今均屬牧夫座。《離騷》：“攝提貞于孟陬兮”，指紀(jì)年的“攝提格”（寅年）。
(9)木星(歲星)繞日一周約十二年,以十二地支來表示,寅年名攝提格。
(10)重皇:皇考。
(11)覽:觀察。
(12)揆:揣測。
(13)肇(zhao4兆):借作“兆”,卦兆。
(14)錫：賜。
(15)紛:盛多的狀。
(16)(chóng):加。
(17)脩:同“修”,美好。
(18)扈:披。
(19)江離:即江蘺,一種香草。
(20)辟:系結(jié),為“絣”字之借。
(21)芷:白芷,一種香草。
(22)汩:水流急的樣子,這里形容流逝的時(shí)光。
(23)與:等待。
(24)搴(qiān):摘。
(25)阰(pí):山坡。
(26)攬:采。
(27)宿莽:一種可以殺蟲蠹的植物,葉含香氣。楚人名草曰“莽”,此草終冬不死,故名。即今水莽草。
(28)淹:停留。
(29)三后:即楚三王。西周末年楚君熊渠封其三子為王:長子庸為句亶王,為屈氏之祖；仲子紅為鄂王,為楚王族；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當(dāng)時(shí)楚國空前強(qiáng)大。
(30)憚(dàn)殃:害怕災(zāi)禍。
(31)皇輿:君王的輿輦,這里比喻國家。
(32)敗績:作戰(zhàn)時(shí)戰(zhàn)車傾覆,也指戰(zhàn)爭失敗。
(33)荃(quán):香草名,喻君。
(34)齌(jì)怒:暴怒。
(35)固:本來。
(36)謇(jiǎn)謇:忠直敢言的樣子。
(37)靈脩:楚人對君王的美稱。
(38)成言:彼此約定。
(39)數(shù)(shuo4爍):屢次。
(40)畹(wan3宛):楚人地畝單位,一畹等于三十畝。
(41)畦(qi2其):田壟。
(42)留夷、揭車:皆香草名。
(43)杜蘅:香草名。
(44)冀:希望。
(45)俟(si4寺):等待。
(46)刈(yi4義):收割。
(47)憑:飽滿。
(48)猒(yan4厭):同“厭”,滿足。
(49)羌:楚人發(fā)語詞,表反問和轉(zhuǎn)折語氣。
(50)恕己以量人:寬恕自己而苛求他人。
(51)茍:假如。
(52)姱(kua1夸):美。
(53)練要:精誠專一。
(54)顑頷(kan3 han3坎喊):食不飽而面黃肌瘦的樣子。
(55)擥(lan3攬):同“攬”,采摘。
(56)貫:貫穿。薜荔:一種蔓生香草。之:此處同“其”。
(57)菌桂、蕙:皆香草。
(58)索:搓為繩。
(59)胡繩:即結(jié)縷,一種香草,蔓狀,如繩索,故名。
(60)纚(xi3洗)纚:本義為多毛的樣子。
(61)謇:發(fā)語詞。
(62)法:效法。
(63)前脩:前代賢人。
(64)服:佩,用。
(65)周:合。
(66)彭咸:楚先賢,其人“處有為,出不茍”,不與世俗同流合污。
(67)太息:嘆息。
(68)掩:拭。
(69)涕:淚。
(70)雖:借作“唯”。
(71)鞿羈:自我約束。
(72)誶(sui4碎):進(jìn)諫。
(73)替:解職。
(74)纕(xiang1香):佩帶。
(75)申:重,加上。
(76)浩蕩:志意放吹難
(77)娥眉:細(xì)長的眉,謂如蠶蛾之眉(觸角),此處喻美好的容貌。
(78)謠諑(zhuo2啄):讒毀。
(79)工:善于。
(80)偭(mian4面):面對著。
(81)規(guī):畫圓的工具。
(82)矩:畫方的工具。
(83)錯(cuò):措施,設(shè)置。
(84)繩墨:準(zhǔn)繩與墨斗。
(85)周容:茍合以取容。
(86)忳(tun2屯):憤懣。
(87)郁邑:同“郁悒”,心情抑郁不伸的樣子。
(88)侘傺(cha4 chi4岔赤):失神而立。
(89)溘(ke4刻):忽然。
(90)鷙鳥:zhìniǎo，即摯鳥,指雎鳩,以其性專一,雌雄摯而有別。兇猛的鳥,如鷹、雕、梟等。
(91)圜(yuan2圓):同“圓”。
(92)尤:過錯(cuò)。
(93)攘:取。
(94)詬(gou4夠):辱。
(95)伏:同“服”,引申為保持。
(96)死直:為正直而死。
(97)厚:看重。
(98)相:察看。
(99)察:仔細(xì)看。
(100)延佇:引頸而望。
(101)皋:水灣邊。
(102)焉:于是。
(103)進(jìn):指進(jìn)入朝廷。
(104)不入:未能進(jìn)去。
(105)離:通“罹”,遭受。
(106)制:裁制衣服。
(107)茍:誠,果真。
(108)信:確實(shí)。
(109)岌(ji2及)岌:高聳的樣子。
(110)陸離:長的樣子。
(111)雜糅(rou2柔):交混。
(112)章:同“彰”,明顯。
(113)懲:受戒而止。
(114)女媭(xu3許):傳說為屈原的姊。嬋媛:嘆息,情緒激動。
(115)申申:反覆地。
(116)詈(li4利):罵。
(117)鮌(gun3滾):同“鯀”,遠(yuǎn)古傳說中人物,堯臣,禹父。
(118)婞(xing4幸)直:剛直。
(119)亡:一本作“忘”。
(120)殀(yao3咬):早死。
(121)羽:羽山。
(122)博謇:在各種事上都說實(shí)話。
(123)紛:多。
(124)節(jié):“飾”字之誤。
(125)薋(ci2瓷):聚積。
(126)菉葹(lu4 shi1錄施):菉,生芻；葹,枲耳。皆普通的草。
(127)判:判然,分得清清楚楚。
(128)離:棄去。
(129)服:佩帶。
(130)孰:誰。
(131)云:還。
(132)中情:內(nèi)心。
(133)舉:起。
(134)朋:朋黨。
(135)煢(qiong2窮):孤獨(dú)。
(136)節(jié)中:折中,評判。
(137)喟(kui4潰):嘆息。
(138)憑心:憤懣。
(139)歷:逢。
(140)濟(jì):渡。
(141)沅湘:二水名,在今湖南省。
(142)征:行。
(143)重華:舜的號。
(144)啟:禹之子,夏代君主。
(145)九辯、九歌:皆樂章名。此處“辯”、“歌”皆用為動詞。
(146)夏:夏朝。
(147)康娛:逸樂。
(148)五子:啟的五個(gè)兒子。據(jù)《竹書紀(jì)年》,啟放其季子武觀,后武觀以西河叛,則五子內(nèi)訌起。此句“失”當(dāng)作“夫”,其下“乎”字為衍文,蓋為注“夫”字之義者,當(dāng)刪。
(149)巷:借為“訌”,家訌,內(nèi)訌。
(150)羿:相傳為有窮國君,夏太康時(shí)因夏亂而奪取夏政權(quán)。
(151)淫:過甚。
(152)佚:放縱。
(153)畋(tian2田):打獵。
(154)封狐:大狐。
(155)亂流:邪亂。
(156)鮮(xian3顯):少。
(157)終:善終。
(158)浞(zhuo2濁):寒浞,本為羿相,慫恿羿放縱游樂畋獵,又拉攏羿周圍的人,愚弄其民,殺了后羿。貪:強(qiáng)取。
(159)家:妻室。
(160)澆(ao4奧):寒浞之子,很有武力。
(161)強(qiáng)圉(yu4玉):堅(jiān)甲。
(162)厥:其。
(163)夏桀:夏朝的最后一王。
(164)遂焉:終于。
(165)后辛:殷紂王之名,商朝最后一王。
(166)菹醢(zu1 hai3租海):剁成肉醬。紂王曾對臣下用此酷刑。
(167)宗:宗祀。
(168)用:因。
(169)湯:商湯,商代開國之君。
(170)禹:夏啟的父親,為夏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礎(chǔ)。
(171)儼(yan3掩):嚴(yán)肅。
(172)祗(zhi1之)敬:恭敬謹(jǐn)慎。
(173)周:指周初的文王、武王等。
(174)舉:選拔。
(175)授能:把職務(wù)交給有能力的人。
(176)繩墨:喻法度。頗:偏差。
(177)阿(e1婀):偏袒。
(178)錯(cuò):通“措”,設(shè)置,給予。
(179)維:通“唯”。哲:聰慧的人。
(180)茍:庶幾,或許。用:享。下土:天下。
(181)相(xiang4向)觀:觀察。計(jì):謀慮。極:終極。計(jì)極指謀慮之最終歸向。
(182)服:同“用”的意思一樣,享有,擁有。
(183)阽(dian4店):近邊欲墜的意思。危死:幾乎死。
(184)量:度量。鑿(zuo4作):器物上安插榫頭的孔眼。正:修改。枘(rui4銳):榫頭。
(185)曾(cang2層):一次次。歔欷(xu1 xi1虛希):抽泣。
(186)當(dāng):值。不當(dāng),沒遇上。
(187)攬:持著。茹:柔。
(188)沾:浸濕。浪(lang2狼)浪:滾滾。
(189)敷:鋪。衽(ren4任):衣襟。
(190)耿:光明。
(191)駟:駕車的四匹馬。這里用為動詞。玉:白色。虬(qiu2求):龍。椉(cheng2乘):同“乘”。鷖(yi1醫(yī)):一種群飛的鳥,身五彩。
(192)溘(ke4刻):突然。埃風(fēng):卷著塵埃的風(fēng)。
(193)軔(ren4刃):停車時(shí)抵住車輪的木頭,發(fā)車時(shí)將它撤去叫發(fā)軔。蒼梧:即九疑山,在今湖南寧遠(yuǎn),舜葬此。
(194)縣圃:神話中的地名,在昆侖山中層。縣,同“懸”。
(195)瑣:“藪(sou3擻)”字之借,指草澤。靈藪,神仙所聚澤圃之地。
(196)羲和:神話中給太陽駕車者。弭節(jié):按節(jié)徐步。節(jié),以竹竿和羽毛制成的信節(jié),路途通信之用。
(197)崦嵫(yan1 zi1煙茲):神話中山名,日入之處。迫:近。
(198)曼曼:通“漫漫”,路很長的樣子。修:長。
(199)飲(yin4印):使喝水。咸池:神話中日浴之處。
(200)總:綰結(jié)在一起。轡(pei4配):韁繩。扶桑:神話中長在東方日出處的一種樹。
(201)若木:神話中長在昆侖最西面日入處的一種樹。拂:遮蔽。
(202)相羊:徜徉,隨意徘徊。
(203)望舒:為月神駕車者。
(204)飛廉:風(fēng)神。屬(zhu3主):跟隨。
(205)屯:聚合。離(li4麗):通“麗”,附麗,靠攏。
(206)御(ya4迓):通“迓”,迎接。
(207)紛總總:多而紛亂的樣子。離合:忽聚忽散。
(208)斑:色彩駁雜的樣子。陸離:參差。
(209)閽(hun1昏):守門人。關(guān):門閂。
(210)閶闔(chang1 he2昌河):天門。
(211)曖曖:日光昏暗的樣子。罷:完了。
(212)溷(hun4混)濁:混亂污濁。
(213)閬(lang4浪)風(fēng):神話中地名,在昆侖山上。緤(xie4泄):系住。
(214)女:神女,喻理想的人物,知音。
(215)榮華:花。
(216)下女:下界女子,相對于高丘而言。詒(yi4義):同“貽”,贈送。
(217)豐隆:雷神。
(218)宓(fu2伏)妃:神話中的人名,伏羲氏之女,洛水之神。
(219)蹇脩:聲樂,徒鼓鐘謂之脩(修),徒鼓磐謂之蹇。此用章炳麟之說,見《菿(dao4到)漢閑話》。理:媒。
(220)緯繣(hua4畫):本義為乖戾,此訓(xùn)執(zhí)拗。難遷:難以說動。
(221)次:住宿。窮石:山名,在今甘肅張掖。
(222)洧(wei4為)盤:神話中水名,出崦嵫山。
(223)四極:四方的盡頭。
(224)周流:遍行。
(225)瑤臺:玉臺。偃蹇:夭矯上伸的樣子。
(226)有娀(song1松):傳說中古部族名。佚:美。有娀氏美女簡狄住在高臺上,成帝嚳(ku4庫)之妃,生契,為商人之祖。
(227)鴆(zhen4振):鳥名,羽有毒。
(228)詒:此處指禮物、聘禮。
(229)高辛:高辛氏,指帝嚳。
(230)集:棲止。
(231)少康:夏后相之子。相被過、澆殺死,相妻逃至有仍生少康。少康又逃到有虞,娶了國君的兩個(gè)女兒,借助有虞的力量恢復(fù)了夏朝。
(232)二姚:有虞氏二女,有虞姚姓。
(233)閨:女子居處。指上述諸女而言。以:通“已”,甚。
(234)終古:永久。
(235)索:討取。藑(qiong2窮)茅:一種可用來占卜的草。以:與。筳篿(ting2 zhuan1廷專):用來占卜的竹片。
(236)靈氛:古代神巫。
(237)此“曰”與下一“曰”之后皆卦辭。重加“曰”字表強(qiáng)調(diào)。
(238)慕:\"莫念\"二字之誤。“念之”與上“占之”押韻。
(239)九州:古代中國分為九州,后以\"九州\"指全中國。
(240)是:此,指楚國。
(241)勉:努力。
(242)釋:放。
(243)故宇:舊居。
(244)昡曜:日光強(qiáng)烈,此處指眼光迷亂。
(245)服:佩。艾:艾草。要(yao1腰):通\"腰\"。
(246)珵(cheng2程):美玉。
(247)蘇:取。 幃(wei2韋):佩帶的香囊。
(248)巫咸:上古神巫。
(249)糈(xu3許):精米。要(yao1腰):攔截,這里是迎候之意。
(250)翳(yi4義):遮蔽。備:都。
(251)九疑:指九疑山的神。
(252)皇剡(yan3掩)剡:閃光的樣子。
(253)吉故:吉利的故事。
(254)榘(ju4巨):同“矩”,畫方的器具。矱(huo4獲):尺度。榘矱喻準(zhǔn)則、法度。
(255)嚴(yán):嚴(yán)肅恭謹(jǐn)。
(256)摯:伊尹名,商湯的賢相。咎繇(gao1 yao2高姚):即皋陶,夏禹的賢臣。調(diào):諧調(diào)。
(257)行媒：作媒的使者。
(258)說(yue4悅):傅說,殷高宗時(shí)賢相。筑:打土墻用的搗土工具。
(259)呂望:姜太公,本姓呂,名尚,曾被稱為太公望。鼓:鳴。
(260)寧戚:春秋時(shí)衛(wèi)人,曾在齊東門外作小商,齊桓公夜出,值寧戚喂牛,扣角而歌其懷才不遇,桓公與之交談后,任用為相。
(261)該:備,充當(dāng)。該輔,備位于輔佐大臣之列。
(262)及:趁著。晏:晚。
(263)央:盡。
(264)鵜鴂(ti2 jue2啼決):鳥名,即杜鵑,鳴于春末夏初,正是落花時(shí)節(jié)。
(265)瓊佩:瓊玉的佩飾。偃蹇:屈曲樣子。
(266)薆(ai4愛):隱蔽的樣子。
(267)諒:信實(shí)。
(268)蕭:青蒿。
(269)羌:乃。容:外表。長:好。
(270)委:丟棄。
(271)茍:茍且。
(272)慢慆(tao1濤):傲慢。
(273)榝(sha1沙):亞落葉喬木,果實(shí)為裂果,又名食茱萸。佩幃:香囊。
(274)干:求。務(wù):致力。
(275)祗:振。
(276)流從:一作“從流”。
(277)茲:此,指以上所述憂患。
(278)沬(mei4昧):通“昧”,暗淡。
(279)和:調(diào)節(jié)使和諧。調(diào)(diao4吊):佩玉發(fā)出的聲響。度:行進(jìn)的節(jié)奏,由車上鑾鈴的聲響顯示之。(280)壯:盛。
(281)歷:選擇。
(282)羞:肉干。
(283)精:舂,搗米粟。粻(zhang1張):糧。
(284)邅(zhan1沾):轉(zhuǎn)。
(285)揚(yáng):舉。云霓:云霓作的旗,即下文的“云旗”。晻藹(yan3 ai3掩矮):因云霓之旗遮蔽而光線變暗的樣子。
(286)鸞:通“鑾”,安在車上或掛在馬鑣上的鈴鐺。
(287)翼:展翅。
(288)翼翼:整齊的樣子。
(289)流沙:指西方沙漠之地,在昆侖以東,因沙漠隨風(fēng)而動,故稱。
(290)赤水:神話中水名,源于昆侖山東南。容與:徘徊不進(jìn)。
(291)麾(hui1揮):指揮。梁:橋,此處用為動詞,架橋。津:渡口。
(292)詔:命令。西皇:主西方之神。涉:渡過,此處為使動用法。
(293)騰:傳告。徑:捷徑,此處指抄小路。
(294)不周:神話中山名。
(295)西海:傳說中西方之海。期:約定,此處指約定的地點(diǎn)。
(296)屯:聚集。
(297)軑(dai4代):車轂端的帽蓋。
(298)婉婉:同“蜿蜿”,龍馬前后相連,蜿蜒而行的樣子。
(299)委蛇(wei1 yi2逶迤):卷曲飄動的樣子。
(300)邈邈:高遠(yuǎn)的樣子。
(301)韶:即《九韶》,傳說為虞舜時(shí)的樂舞。
(302)假:借。婾(yu2愉):同“愉”。
(303)陟陞(sheng1升):升。皇:皇祖,先祖。赫戲:光耀。
(304)臨:居高臨下。睨(ni4逆):斜視。舊鄉(xiāng):指鄢郢。
(305)蜷局:屈曲。
(306)故都:指郢都。

【譯文】

　　顓頊啊，我是你的遠(yuǎn)代子孫，伯庸——是我先祖的光輝大名。歲星在寅的那一年的正月庚寅，我從天上翩然降臨。尊敬的先祖啊，仔細(xì)揣度我剛剛下凡的時(shí)辰和啼聲，通過占卜賜給了我相應(yīng)的美名。給我取的大名叫正則啊，給我取的別號叫靈均。 上天既賦予我這么多內(nèi)在的美質(zhì)啊，又加之以我注意修養(yǎng)自己的品性。我披著噴吐幽香的江離和白芷啊；又聯(lián)綴起秋蘭作為自己的佩巾。光陰似箭，我惟恐抓不住這飛逝的時(shí)光，讓歲月來塑造我美好的心靈。清晨，我浴著晨曦去拔取坡上的木蘭，傍晚，我背著夕陽在洲畔采摘宿莽來潤德潤身。太陽與月亮互相交迭，未嘗稍停，新春與金秋相互交替，永無止境。想到樹上黃葉紛紛飄零，我害怕美人啊，您頭上也添上絲絲霜鬢！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把握年歲壯盛的時(shí)機(jī)，丟棄穢惡的行徑？為什么不改變這種不善的法度？任用賢才，來馳騁于天下！隨我來吧！我當(dāng)為君在前面帶路！
　　沿著康莊大道走向幸福與光明。 憶往昔，我三代先王的德行是那么完美精純，一叢叢芳草鮮花簇?fù)碇麄儭Ｄ菚r(shí)節(jié)啊，花椒與桂樹層層相間，哪里只是蕙草與白芷散發(fā)芳芬？哦！唐堯和虞舜是多么正大光明，他們遵循著正道，向著光明邁進(jìn)。夏桀和商紂是多么狂亂啊，只想走捷徑，抄小路，結(jié)果使自己走向困境。那些黨人是這樣茍且偷安，他們一步步走向死胡同而不思反省。難道我擔(dān)心自己會遭受災(zāi)禍？不，我擔(dān)心的是楚國的車駕將要覆傾！ 急匆匆，我為王朝的復(fù)興前后奔波，希望跟上前代明王的腳印。君主啊，你不能體察我的一片衷情，反而聽信讒言，對我大發(fā)雷霆。我明明知道直諫忠會招災(zāi)惹禍，但我怎么能看著祖國沉淪！我敢手指蒼天讓它給我作證，我對你完全是一片忠心！
　　想過去，你與我披肝瀝膽，定下約言，可后來，你卻另作打算，不記前情。我和你分別并不感到難堪，傷心的是你胸?zé)o定見、反復(fù)無常！ 我曾經(jīng)栽培了大片的春蘭，又種下了秋蕙百來畝地面。我還分塊種植了芍藥與揭車，將馬蹄香與白芷套種其間。我真希望它們能夠綠葉成蔭、枝干參天，到時(shí)候就可以收獲藏?cái)俊＜词够▋褐x了，那又有什么悲傷，最痛心的是，眾多的香草已經(jīng)發(fā)生了質(zhì)變。 那些個(gè)黨人爭著貪利奪權(quán)，孜孜以求地追逐著功名利祿。他們都猜忌著別人而原諒自己，彼此間勾心斗角，相互嫉妒。像他們那樣竭盡全力去爭權(quán)奪利，實(shí)在不是我內(nèi)心所要追求的東西。我覺得自己的老境將要漸漸到來，只擔(dān)心美好的名聲來不及樹立。清晨，我吮吸著木蘭花上的墜露，傍晚，我餐食著菊花瓣上的蓓蕾。只要內(nèi)心是真正的美好而又精純，我就是長久地面黃肌瘦又有何可悲？我用木蘭的根須把白芷拴上，再穿上帶著露珠的薜荔。我用菌桂的嫩枝連綴起蕙草，再絞起胡繩的一串串花蕊。我是如此虔誠地效法古代的圣賢，絕非一般世俗之徒的穿戴。
　　我不能和今人志同道合，但卻心甘情愿沐浴彭咸的遺輝。 我揩拭著辛酸的眼淚，聲聲長嘆，哀嘆人生的航道充滿了艱辛。我只不過是潔身自好卻因此遭殃受累，早晨去進(jìn)諫，到傍晚就遭毀棄！既因?yàn)槲矣孟戕プ髋鍘ФH黜我啊，又因?yàn)槲也杉总贫o我加上罪名。這些都是我內(nèi)心之所珍愛，叫我死九次我也絕不改悔！我只怨君主啊!你是這般無思無慮，始終是不能明察我的用心。你周圍的侍女嫉妒我的姿容，于是造出百般謠言，說我妖艷狐媚！那些貪圖利祿的小人本來就善于投機(jī)取巧，方圓和規(guī)矩他們可以全部拋棄。追隨著邪惡，背棄了法度，競相以茍合求容作為處世準(zhǔn)則。我憂郁煩悶，悵然失意，我困頓潦倒在這人妖顛倒的時(shí)期！我寧愿暴死而尸漂江河，也絕不和他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哦，那鳳鳥怎么能和家雀合群？自古以來本就這樣涇渭分明。哪有圓孔可以安上方柄？哪有異路人能攜手同行！
　　我委屈著自己的心志，壓抑著自己的情感，暫且忍痛把譴責(zé)和恥辱一起擔(dān)承。保持清白之志而死于忠貞之節(jié)，這本為歷代圣賢所贊稱！ 我后悔，后悔我當(dāng)初沒有看清前程，遲疑了一陣，我打算回頭轉(zhuǎn)身。好在迷失方向還不算太遠(yuǎn)，掉轉(zhuǎn)車頭，我依舊踏上原來的水驛山程。我走馬在這長滿蘭草的水邊高地，我奔向那長有椒樹的山丘，暫且在此停息。我既然進(jìn)言不聽反而獲罪，倒不如退居草野，把我的舊服重整。我裁剪碧綠的荷葉縫成上衣啊！又將潔白的蓮花綴成下裙。沒人理解我，就讓他去大放厥詞吧！只要我內(nèi)心是真正的馥郁芳芬。我把頭上的帽子加得高而又高啊，把佩帶加的很長很長。芬芳與污垢已經(jīng)混雜在一起，唯獨(dú)我這光明潔白的本質(zhì)未曾蒙受絲毫減損。急匆匆我回過頭來縱目遠(yuǎn)望，我要往東南西北觀光巡行。我的佩飾如花團(tuán)錦簇、五彩繽紛，噴吐出一陣陣令人心醉的幽香清芬。
　　人生各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喜愛，我卻獨(dú)獨(dú)愛好修潔，習(xí)以為常！就算把我肢解了我也毫不悔改，難道我的志向會因受挫而改變？ 哦！女媭她嘮嘮叨叨一聲聲把我指責(zé)，她說：“因過于剛直而惹禍遭災(zāi)，到頭來慘死在羽山你難道一無所？聞。你為什么要時(shí)進(jìn)忠言而又愛好修身，獨(dú)具這美好的一片冰心？滿屋子已經(jīng)堆滿了惡花穢草，唯獨(dú)你不愿佩戴實(shí)在太天真。眾人不可能挨家挨戶去一一說明，又有誰會體察咱們的內(nèi)心？世人都在互相吹捧結(jié)黨營私，你為什么連我的話半句都不愿聽？” 遵循著先圣的遺訓(xùn)來修身厲行，現(xiàn)實(shí)的遭遇使我悲憤填膺！我沿著湘江逆流而上，我要向大舜去陳說我的內(nèi)心：“夏后從上天偷回《九辯》和《九歌》，到凡間縱情作樂恣意荒淫。
　　不居安思危預(yù)防后患，他的五個(gè)兒子終于失掉了民心！后羿也愛好田獵，溺于游樂，一味沉迷于射殺那些猛獸和珍禽。本來淫亂之輩就少了有善終，他的國相寒浞殺了他，又和他的老婆成親！寒浞之子過澆依仗自己健壯的體格，放縱情欲而不肯控制自己的獸性。他每日里尋歡作樂得意忘形，丟掉了自己的腦袋不自省。夏桀經(jīng)常違背正道，終于落得個(gè)亡國喪身。殷紂把自己的忠良剁成肉醬，他的王位因此顛隕！成湯和大禹都嚴(yán)明而又謹(jǐn)慎，周文武都任法而講仁。他們都憑德才選用賢臣，遵守繩墨而不差毫分。
　　皇天啊！光明正大不存偏私偏愛，看見有德的人就設(shè)法讓他成為輔弼之臣。只有那德行高邁的圣人賢哲，方才讓他享有天子那樣的尊稱！回顧前王而又觀省后代，再仔細(xì)考察天下的民情。不曾有過不義的人可以重用，不曾有過不善的事可以推行。即使死神已經(jīng)向我步步逼近，回想起初衷我也毫無悔恨。怎能將方榫塞進(jìn)圓孔啊，古代的賢者正因此而碎骨粉身！我泣不成聲啊滿心悲傷，哀嘆自己是這樣生不逢辰。拔一把柔軟的蕙草揩拭眼淚，眼淚漣漣沾濕了我的衣襟。” 我跪在鋪開的衣襟上傾訴衷腸，中正之道在我心中閃亮。鳳凰為車，白龍為馬，御著那飄忽的長風(fēng)我飛向天上。
　　清晨，我從那南方的蒼梧之野起程，傍晚，我到昆侖山下的懸圃卸妝。我本想在靈瑣停留片刻，無奈太陽下沉，暮色蒼茫。我叫那日御羲和按節(jié)徐行，不要急急地馳向崦嵫山畔。前面的路程遙遠(yuǎn)而又漫長，我要上天下地到處去尋覓心中的太陽。我讓龍馬在咸池痛飲瓊漿，我把馬韁拴在扶桑樹上。折幾枝若木去拂試日邊的陰翳，我暫且在這里休息徜徉。我派月神在前面充當(dāng)向?qū)В岋L(fēng)神在后面緊緊跟上。鸞鳥與鳳凰為我在前面警戒開道，雷師卻說還沒有安排停當(dāng)。我命令鳳鳥展翅飛騰啊！日以繼夜地向九天翱翔。旋風(fēng)啊積聚著力量！率領(lǐng)著云霓向我迎上。云霓越聚越多啊忽離忽合，五光十色上下左右飄浮蕩漾。我叫守衛(wèi)把天門打開，他卻靠著天門沖著我望望。
　　這時(shí)候日色已經(jīng)昏暗，我扭結(jié)著幽蘭久久地在那里盤桓，這世道是一片渾濁，總愛嫉妒他人之才，掩蓋他人之長。 拂曉，我度過昆侖山下的白水，把龍馬拴在閬風(fēng)山上。舉目四望我眼淚潸潸，傷心這高山上竟沒有美妙的女郎。匆匆地，我游到了東方的春宮，折下玉樹瓊枝插在我這蘭佩上。趁著這瑤花還未凋謝，我要到下界送給心愛的女郎。我吩咐豐隆駕起彩云，去尋找宓妃幽靜的門巷。我解下蘭佩寄托自己的一片深情，請那蹇修當(dāng)我的紅娘。宓妃她開始對我還若即若離，突然間卻對我冷若冰霜。晚上她到窮石同后羿消夜，清晨她卻在洧磐河把頭發(fā)梳晾。她自矜貌美，滿臉高傲，整天在外縱情放蕩。即使她的確長得很美，可待人實(shí)在太沒修養(yǎng)，我只好放棄她另謀新歡。
　　我周游了九霄，觀察了八荒，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下方。望見高聳華麗的玉臺，看見了有娀氏的美女簡狄，她真是舉世無雙。我托鴆鳥為我說謀，它卻撒謊說簡狄不良。那雄斑鴆一邊飛翔一邊高叫，我想托它又嫌它更不端莊。我的心里躊躇而又狐疑，想自己親往又覺得不好向她啟齒開腔。雖然鳳凰已經(jīng)為我送去了聘禮，我又怕帝嚳的我搶先爭強(qiáng)。我想到遠(yuǎn)方棲身又怕沒有容身的地方，只好在此到處逍遙，隨處飄蕩。趁著少康尚未成家，留下了有虞氏兩位美麗的姑娘。一想到使者這般軟弱，媒人這樣笨拙，我真怕他傳達(dá)不了自己的九曲衷腸。這世道實(shí)在太混濁，總喜歡掩蓋美德，嫉妒賢良。那王室的內(nèi)宮是如此幽深，你明智的君王又始終不肯醒來端詳。
　　滿懷著忠貞之情卻又不能對你面講，我怎能忍受痛苦的折磨，直到老死。 我將靈草與竹枝取來占卜，請靈氛為我解釋疑團(tuán)。他說：“郎才女貌一定會結(jié)成眷屬，哪有真正的美人沒人喜歡。你想想九州是這樣遼闊廣大，難道只有這里才有云鬢玉顏？快遠(yuǎn)走高飛，別遲疑掛牽，誰個(gè)求美會將你丟在一邊？這世上哪里沒有芳草鮮花，你為什么一定要戀著自己的家園？這兒世道黑暗，人妖顛倒，有誰能辨別出邪惡與良善？人們的好惡本來就各不相同，只是那些黨人總是與世人相反，他們戶戶都將惡草系滿腰間，反而說幽香的蘭草不可佩在身邊。香花惡草他們都不會鑒別，那美玉他們又怎能正確評判？他們將污土填滿自己的佩囊，反而說大花椒并不香艷。”
　　我想聽從靈氛的卦辭，可心里卻猶豫而狐疑。今晚巫咸將要從天上降臨，我懷著花椒祭米去求伊。啊！天上諸神遮天蔽日齊降，九嶷山上的眾神紛紛前來迎之。他們靈光閃閃地顯示著神異，那巫咸又告訴我將要大吉大利。他說：“你應(yīng)該努力上下求索，按照原則去選擇意氣相同的同志。夏禹商湯都嚴(yán)正地選拔賢才，皋陶和伊尹因此能做他們的輔弼。只要你真正愛好修潔，又何必到處去求人托媒。傅說曾經(jīng)在傅巖做過泥木工，武丁重用他而不生疑。姜太公在朝歌操過屠刀，遇上周文王就大展才氣。寧戚放牛時(shí)引吭高歌，齊桓公聽了把他看作國家的柱石。趁你年華還未衰老，施展才華還有大好的時(shí)機(jī)。當(dāng)心那伯勞鳥叫得太早，使得百草從此失去了芳菲。” 為什么我的玉佩如此美艷，人們卻要故意將它的光輝遮掩？這些小人真是不能信賴，擔(dān)心他們會出于嫉妒而將玉佩折斷！時(shí)世紛亂而且變化無常啊，我怎能在這里久久流連。
　　蘭與芷都消盡了芬芳，荃與蕙都化為了草蔓，為什么過去那些香草，今日竟變成了蒿艾而不鮮？難道會有別的緣因可找？都只怪他們自己沒有勤加鍛煉。我本以為幽蘭可以依靠，誰知他也虛有芳顏。拋棄了自己的美質(zhì)而隨俗浮沉，茍且地列入這眾芳之班！花椒謅上傲下自有一套，茱萸也想鉆進(jìn)香襄里面。他們既然只會拼命地鉆營，又怎能望它們保持美質(zhì)不變？這些世俗之徒本就趨炎附勢，又有誰能在這惡劣的氛圍中不受污染！香椒和蘭草已經(jīng)完全腐臭，更何怪那揭車與江離都已改觀！只有我這玉佩最為可貴，人們拋棄了它的美質(zhì)，而它卻堅(jiān)定自己的冰清玉潔！它馥郁勃盛，清香四溢，直到如今還未曾有絲毫變換！保持著沖和的態(tài)度，歡愉的心態(tài)，我姑且再四處神游去尋找理想的女伴。趁著這佩飾還閃耀著璀璨的光輝，我要去天地四方再一一觀光。 靈氛已告知我卜占吉祥，選定好日子我將再出走四方。我折下瓊枝作為珍肴啊，又舂好玉屑作為干糧。騰飛的神龍啊，是我乘車的坐騎，我的車馬，又用美玉和象牙裝潢。我怎能跟這些黨人混在一起，飄然遠(yuǎn)逝，我要去創(chuàng)造自己的輝煌。
　　我將行程轉(zhuǎn)向西方的昆侖，道路遙遠(yuǎn)而又曲彎，滿天云霓像彩旗飄揚(yáng)在九天，玉制的車鈴，發(fā)出鏗鏘的音響。早晨我從天河的渡口出發(fā)，黃昏我到西天徜徉。鳳凰的彩翎接連著彩旗，高飛在云天任意翱翔。轉(zhuǎn)眼間我來到這一片流沙，沿著赤水河我又從容盤桓。我指揮蛟龍?jiān)诙煽诖钇饦蛄海形骰蕩椭疑孢^這赤水急灘。行程如此遙遠(yuǎn)，天路這般艱難，我叫隨從的車隊(duì)侍候兩旁。翻過不周山巒，我們向左拐彎，那浩瀚的西海才叫人神往。我們成千的車輛列著隊(duì)伍，玉制的車輪在隆隆地轟響。每輛車駕著幾條蜿蜒的神龍，車上的云旗啊飄揚(yáng)在云端。控制著滿腔的興奮，我的心如奔馬，馳向遠(yuǎn)方。演奏著《九歌》，舞起了《九韶》，我要盡情地歡樂和歌唱。上升啊，翱翔，我剛剛升上燦爛的天宇，猛回頭卻望見了熟悉的故鄉(xiāng)。啊，我的仆人悲泣，我的馬兒旁徨，它蜷曲著身子，頻頻回首，不肯再在茫茫的穹蒼……
　　尾聲：算了吧！算了吧！舉國沒有人，沒有人理解我，我又何必迷戀著故鄉(xiāng)！既然沒有人能與我一同推行美政理想，我就去追隨那前代的神巫彭咸，相依為伴。

【賞析】

　　宋代著名史學(xué)家、詞人宋祁說：“《離騷》為詞賦之祖，后人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圓不能過規(guī)。”這就是說，《離騷》不僅開辟了一個(gè)廣闊的文學(xué)領(lǐng)域，而且是中國詩賦方面永遠(yuǎn)不可企及的典范。
　　《離騷》作于楚懷王二十四、五年(前305、前304)屈原被放漢北后的兩三年中。漢北其地即漢水在郢都以東折而東流一段的北面，現(xiàn)今天門、應(yīng)城、京山、云夢縣地，即漢北云夢。懷王十六年屈原因草擬憲令、主張變法和主張聯(lián)齊抗秦，被內(nèi)外反對力量合伙陷害，而去左徒之職。后來楚國接連在丹陽、藍(lán)田大敗于秦，才將屈原招回朝廷，任命其出使齊國。至懷王二十四年秦楚合婚，二十五年秦楚盟于黃棘，秦歸還楚國上庸之地，屈原被放漢北。
　　漢北其地西北距楚故都鄢郢(今宜城)不遠(yuǎn)。《離騷》當(dāng)是屈原到鄢郢拜謁了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后所寫。詩開頭追述楚之遠(yuǎn)祖及屈氏太祖，末尾言“臨睨舊鄉(xiāng)”而不忍離去，中間又寫到靈氛占卜、巫咸降神等情節(jié)，都和這個(gè)特定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有關(guān)。
　　《離騷》是一首充滿激情的政治抒情詩，是一首現(xiàn)實(shí)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jié)合的藝術(shù)杰作。詩中的一些片斷情節(jié)反映著當(dāng)時(shí)的歷史事實(shí)(如“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傷靈脩之?dāng)?shù)化”即指懷王在政治外交上和對屈原態(tài)度上的幾次反覆)。但表現(xiàn)上完全采用了浪漫主義的方法：不僅運(yùn)用了神話、傳說材料，也大量運(yùn)用了比興手法，以花草、禽鳥寄托情意，“以情為里，以物為表，抑郁沉怨”(劉師培《論文雜記》)。而詩人采用的比喻象征中對喻體的調(diào)遣，又基于傳統(tǒng)文化的底蘊(yùn)，因而總給人以言有盡而意無窮之感。
　　由于詩人無比的憂憤和難以壓抑的激情，全詩如大河之奔流，浩浩蕩蕩，不見端緒。但是，細(xì)心玩味，無論詩情意境的設(shè)想，還是外部結(jié)構(gòu)，都體現(xiàn)了詩人不凡的藝術(shù)匠心。
　　從構(gòu)思上說，詩中寫了兩個(gè)世界：現(xiàn)實(shí)世界和由天界、神靈、往古人物以及人格化了的日、月、風(fēng)、雷、鸞風(fēng)、鳥雀所組成的超現(xiàn)實(shí)世界。這超現(xiàn)實(shí)的虛幻世界是對現(xiàn)實(shí)世界表現(xiàn)上的一個(gè)補(bǔ)充。在人間見不到君王，到了天界也同樣見不到天帝；在人間是“眾皆競進(jìn)以貪婪”，找不到同志，到天上求女也同樣一事無成。這同《聊齋志異》中《席方平》篇寫陰間的作用有些相似。只是《席方平》中主人公是經(jīng)過由人到鬼的變化才到另一個(gè)世界，而《離騷》中則是自由來往于天地之間。這種構(gòu)思更適宜于表現(xiàn)抒情詩瞬息變化的激情。詩人設(shè)想的天界是在高空和傳說中的神山昆侖之上，這是與從原始社會開始形成的一般意識和原型神話相一致的，所以顯得十分自然，比起后世文學(xué)作品中通過死、夢、成仙到另一個(gè)世界的處理辦法更具有神話的色彩，而沒有宗教迷信的味道。詩人所展現(xiàn)的背景是廣闊的，雄偉的，瑰麗的。其意境之美、之壯、之悲，是前無古人的。特別地，詩人用了龍馬的形象，作為由人間到天界，由天界到人間的工具。《尚書中候》佚文中說，帝堯繼位，“龍馬銜甲”。我國古代傳說中的動物龍的原型之一即是神化的駿馬。《周禮》中說“馬八尺以上為龍”，《呂氏春秋》說“馬之美者，青龍之匹，遺風(fēng)之乘”。在人間為馬，一升空即為龍。本來只是地面與高空之分，而由于神駿變化所起的暗示作用，則高空便成了天界。詩人借助自己由人間到天上，由天上到人間的情節(jié)變化，形成了這首長詩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上的大開大闔。詩中所寫片斷的情節(jié)只是作為情感的載體，用以外化思想的斗爭與情緒變化。然而這些情節(jié)卻十分有效地避免了長篇抒情詩易流于空泛的弊病。
　　從外部結(jié)構(gòu)言之，全詩分三大部分和一個(gè)禮辭。第一部分從開頭至“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自敘生平，并回顧了詩人在為現(xiàn)實(shí)崇高的政治理想不斷自我完善、不斷同環(huán)境斗爭的心靈歷程，以及慘遭失敗后的情緒變化。這是他的思想處于最激烈的動蕩之時(shí)的真實(shí)流露。從“女媭之嬋嬡兮，申申其詈予”至“懷朕情而不發(fā)兮，余焉能忍與此終古”為第二部分。其中寫女媭對他的指責(zé)說明連親人也不理解他，他的孤獨(dú)是無與倫比的。由此引發(fā)出向重華陳辭的情節(jié)。這是由現(xiàn)實(shí)社會向幻想世界的一個(gè)過渡(重華為已死一千余年的古圣賢，故向他陳辭便顯得“虛”；但詩人又設(shè)想是在其葬處蒼梧之地，故又有些“實(shí)”)。然后是巡行天上。入天宮而不能，便上下求女，表現(xiàn)了詩人在政治上的努力掙扎與不斷追求的頑強(qiáng)精神。從“索藑茅以筵篿兮”至“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為第三部分，表現(xiàn)了詩人在去留問題上的思想斗爭，表現(xiàn)了對祖國的深厚感情，讀之令人悲愴!末尾一小節(jié)為禮辭。“既莫足以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雖文字不多，但表明詩人的愛國之情是與他的美政理想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是全詩到高潮之后的畫龍點(diǎn)睛之筆，用以收束全詩，使詩的主題進(jìn)一步深化，使詩中表現(xiàn)的如長江大河的奔涌情感，顯示出更為明確的流向。詩的第一部分用接近于現(xiàn)實(shí)主義的手法展現(xiàn)了詩人所處的環(huán)境和自己的歷程。而后兩部分則以色彩繽紛、波譎云詭的描寫把讀者帶入一個(gè)幻想的境界。常常展現(xiàn)出無比廣闊、無比神奇的場面。如果只有第一部分，雖然不能不說是一首飽含血淚的杰作，但還不能成為像目前這樣的浪漫主義的不朽之作；而如只有后兩部分而沒有第一部分，那么詩的政治思想的底蘊(yùn)就會薄一些，其主題之表現(xiàn)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既含蓄，又明確；既朦朧，又深刻。
　　《離騷》為我們塑造了一個(gè)高大的抒情主人公形象。首先，他有著突出的外部形象的特征。“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長顑頷亦何傷。”很多屈原的畫像即使不寫上“屆原”二字，人們也可以一眼認(rèn)出是屈原，就是因?yàn)槎家罁?jù)了詩中這種具有特征性的描寫。其次，他具有鮮明的思想性格。第一，他是一位進(jìn)步的政治改革家，主張法治(“循繩墨而不頗”)，主張舉賢授能。第二，他主張美政，重視人民的利益和人民的作用(“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cuò)輔”)，反對統(tǒng)治者的荒淫暴虐和臣子的追逐私利(陳辭一段可見)。第三，他追求真理，堅(jiān)強(qiáng)不屈(“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這個(gè)形象，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兩千多年來給了無數(shù)仁人志士以品格與行為的示范，也給了他們以力量。
　　《離騷》的語言是相當(dāng)美的。首先，大量運(yùn)用了比喻象征的手法。如以采摘香草喻加強(qiáng)自身修養(yǎng)，佩帶香草喻保持修潔等。但詩人的表現(xiàn)手段卻比一般的比喻高明得多。如“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第四句中的“芳”自然由“芰荷”、“芙蓉”而來，是照應(yīng)前二句的，但它又是用來形容“情”的。所以雖然沒有用“如”、“似”、“若”之類字眼，也未加說明，卻喻意自明。其次，運(yùn)用了不少香花、香草的名稱來象征性地表現(xiàn)政治的、思想意識方面的比較抽象的概念，不僅使作品含蓄，長于韻味，而且從直覺上增加了作品的色彩美。自屈原以來，“香草美人”就已經(jīng)成為了高潔人格的象征。（有柳宗元的“驚風(fēng)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
　　再次，全詩以四句為一節(jié)，每節(jié)中又由兩個(gè)用“兮”字連接的若連若斷的上下句組成，加上固定的偶句韻，使全詩一直在回環(huán)往復(fù)的旋律中進(jìn)行，具有很強(qiáng)的節(jié)奏感。最后，運(yùn)用了對偶的修辭手法，如“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fā)乎洧盤”；“蘇糞壤以充幃兮，謂申椒其不芳”；“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等，將“兮”字去掉，對偶之工與唐宋律詩對仗無異。
　　《離騷》不僅是中國文學(xué)的奇珍，也是世界文學(xué)的瑰寶。　(趙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