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隱士廬中逢舊隱 仙人島上遇真仙
從來海上所最著者,莫若三山。
方丈、蓬壺,有其名矣;瓊樓閬苑,有其居矣;三星九老,有其人矣;碧藕火棗,食者有物;玉液瓊漿,飲者有酒。亦若可信。然云至其境,輒有風引之而去。似這樣可望而不可即者,殊難臆斷。況竭秦皇、漢武帝王之財力;窮徐福方士等百般之技能,徒托子虛。毫無實據。這地方也算終古無人到的了。他若夜叉島的怪誕,閻浮界的鬼譎,足警愚頑,每為理學所嗤。世所艷稱的,惟文若虛遇鼉殼這件事。
文若虛名子實,福建人。幼年所謀,皆不遂意。生來伶俐,言語恢諧,得朋友的歡心。那年有些走海的,約他做會騙海的生意—若虛身邊剩得一個洋錢,一時高興,買了一簍洞庭紅福橘,有三百余顆。隨眾越海,到了一國。眾人各去鬻貨,他把這簍福橘拿在船頭,紅光燦爛。那國從未見過,知是吃的,大家爭著要買。—個洋錢一個,福橘須臾賣完。若虛總算得夠三百二十余個洋錢,心中大喜。
把洋錢給水手兩個,余皆取起。自為此番出海,頗屬順利,沽了一壺,獨酌得意。
過了半月,眾人齊貨登舟,仍回閩地。不期被風吹至—荒島,泊了船,守風不敢動。文若虛又一時高興,上岸閑逛。在島內荒草中遇著個大龜殼,用搭包扯上船來。眾人見了,皆為笑具,若虛亦不介懷。后來風轉船開,到了閩省。波斯店中,遇著碧眼西洋人瑪哈利,認出此系鼉龍退殼。逐節有月明寶珠。用價五萬兩買去。
若虛遂成富翁,在閩做了大賈。
但此亦千百個泛海的一件奇聞,若數見也不鮮了。否則黽齋之遇,龍媒之緣,《聊齋志異》蒲先生所撰述,而耳食者流,往往疑之。轉不如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出在中國者,屐齒所及,似可征信。然世人所親到,亦指不多屈。幾若海上三山,動傳疑似,太史公云“難為淺見寡聞者道。”良有以也。
元和五年,唐給事張惟則,出使新羅,歸于海上。泊舟島間,忽聞雞犬鳴吠,似有煙火。遂乘月閑步,約一二里,則見花木臺殿,金戶銀闕。中有數公子,戴章甫冠,披紫霞衣,吟嘯自若。惟則知其異,遂請謁。公子見之曰:“汝從何來?”
準則具言其故,公子曰:“唐皇帝乃吾友也。”命青衣捧金龜印以授惟則,置之寶函,謂惟則曰:“致意皇帝。”惟則攜之還舟中。回顧舊路,悉無蹤跡。金龜印長五寸,面方一寸八分。上負金鈕,其篆曰:“鳳芝龍木,受福無疆。”惟則還京師,即以其事上聞。上曰:“朕前生豈非仙乎?”因命緘以紫泥玉繅,藏諸內府。據此,則海島仙居,非必盡屬子虛。洞曰桃花,再難問渡耳。
卻說賈茂帶著通事諸人下得船來,在島中走了一會。到一峰頭,停步四望。
風波灝淼,煙霧蒼茫,飄然只身寄于海表。賈茂是過來人,生死夢幻,等視齊觀。
然桑田滄海,在神仙亦留許多感慨。賈茂觸境移情,不禁臨風長嘯。忽然那煙樹叢中,亦有嘯聲,幾若鸞鳳。賈茂諸人大驚,遂攀岸附壁,尋到其處。轉了一峰;卻山明水秀,別有一天。洞口瑤草琪花,迥非凡境。長松樹下,倚著一老者,高吟道:“此身若寄真蜉蟻,放眼寧無天地寬。
不信詩書多糟粕,轉疑世味別辛酸。‘賈茂聽得,此詩系小時所做。便不待其吟完,走進前,舉手作禮道:“先生請了。”那人見了賈茂,亦舉手道:“貴人何來?”賈茂細看此人,頭帶黃冠,足穿草履;身披野服,不染一毫塵氣。便重作一揖道:“老先生失敬了。
適才所吟,可是尊制嗎?“那人也還禮道:”非敝做也,偶有觸耳。
倘不嫌山野,可于長松片石上閑談一談否?“賈茂大喜道:”固所愿也。
“跟來眾人,賈茂吩咐站遠些,”我與這位高士要靜坐說話,你們不必催迫。
“便相約并坐于長松之下。
賈茂道:“海外乍逢,三生有幸。老先生尊姓芳名?并仙鄉何處?均望賜教。”
那老者道:“老夫年逾古稀,山中且不記甲子,何淪姓氏。壯歲曾紆紫拖金,浮沉宦海。嗣于急流渡口,勇退津邊。蒙吾師當頭一棒,沃雪紅爐,遂自謝卻蝸名,賣卜塵市。又蒙吾師慈誨,偕居此島。友鶴侶鷗,頓忘身世。覺葛稚川勾漏丹砂,猶屬皮毛色相。老夫觀貴人氣色,不惟海面風波遇險為安,即在異邦館驛逢兇化吉,皆賴帶來至寶,屢著靈奇。但貴人亦知此寶出處來歷否?”
賈茂聽了,站起重作禮道:“老先生未卜預知,我學生受教多矣。此寶原委實不能明,仍望指示。”那老者道:“昔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天用。剩一塊,天已補足,便棄于大荒山下青埂峰前。
這片石遂經乾坤鼓鑄,受日月精華,脫卻頑皮,變為美質。自恨補天見棄,嘗欲晚蓋勝前輝,便在山中發出光焰。遇著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攜游塵世,誕生閥閱,席茲華璑. 昧卻前因,也曾療病祛邪,避害趨吉。然溫柔鄉里,徒結不解之緣;脂粉叢中,僅種無情之玉。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悔而憐之,仍攜歸于大荒山下青埂峰前,還其本然,幾無聲臭。無如上帝愛才特甚,旌善無遺。轉敕通靈再履塵界。雖高爵顯官,不足以增其聲價。然非朝廷,莫著棟梁之選,非享會奚昭特達之材。你看此玉這番奉命重來,溫潤縝密,孚尹圭璋。較前次之鈍若不靈、黯然無色的,迥不相似。乃用舍雖殊,行藏無異。自慧眼視之,原無彼此輊軒,況靜極復動,動極復靜。誠顯兩儀之妙,亦靜而無靜,動而無動。雖體太極之原。貴人試想一想,水是什么?冰是什么?可急道來。“賈茂聽了此席話,心內豁然。便應聲道:”水是未成的冰,冰是已成的水。用異體同。我學生蒙賜教了。“那老者又道:“都中有老夫一舊識,托寄一信。不知貴人可肯轉致?”賈茂道:“這事甚易。只要注明居址,便不致誤。”那老者遂在袖中取出一封書來,簽上寫著:“孝先大人福啟”,遂說道:“此信只呈在令祖前,便能著人送去。”
賈茂接了,才要看那書皮之字,忽見茅廬前來一童子,提著茶壺,盤托兩個茶鐘,走到跟前,說道:“西土山人著送茶來與這位相公吃,并說要會一會哩。”
那老者大喜,道:“吾師也有前緣嗎?貴人可到敝洞一游,與吾師一會,何如?”
賈茂知此老者不是凡人,聽說其師,更自欣然欲往。便喝了一鐘茶,叫包勇來,說與眾人,在此長松下候著。帶了包勇,把字交與他,便同這老者向洞口來。
走過茅廬,就是洞門。只見立著一塊石,鐫六個大字:“仙人島山人洞。”
賈茂竦然起敬,未到門前,早見一籜冠老者,鶴發童顏,迎門相候。賈茂上前,敬打一躬。說道:“弟子何緣,得與仙師相遇。”那老者道:“有緣的很哩。且不是一世之緣。請進洞來一談。”賈茂進得洞中,卻是天生石屋,石桌一張,石床數座。此外別無長物。賈茂到了此地,頓忘人爵,便執弟子之禮相見。那老者連忙拉住,說是:“當不起,請坐。”賈茂便在客位坐了。那童子用鐵椎在石壁上扎了一下,進出一股清泉。那童子用茶杯接住,流了一鐘,送到賈茂跟前。又接兩鐘,送與二位老者。那賈茂接了這鐘水,謝了老者,便喝了一口,徹骨清涼,塵襟頓滌。遂將這鐘水全行飲干。那老者大贊道:“真仙骨!真仙骨!”便下床來施禮,賈茂連忙回敬。
只見前所遇的老者,向后遇者說道:“吾師可知通靈玉又來塵世嗎?”這老者道:“有何不知!毋論寂喧,只要完其太璞為是。卞和之璧,因秦璽而始貴,雖累代帝王寶之,然五帝三王,又何嘗以此璽而隆千古?這荊山之璞,經此番篆刻,轉不若不遇卞和,猶得自保其天韞,而山輝之為愈也。通靈玉既奉帝命而來,若不標奇顯異,為國家柱石,發其光華,則前一番徒托空言,毫無實用。何能使璠瑜增榮,珷玞減價?況付此玉者更屬累劫修來,更非我輩地上山人可比。只據此笑飲先天瓊液,便見根器不同流輩。汝何得以浮詞瑣瑣,掛萬漏一,為識者所笑。”
二人說的話,賈茂卻驟不能解。默默聽之,不敢率爾陳詞。
那后遇老者忽然問道:“海上風波,與世上的風波孰險?,請為道破。”賈茂偶觸其幼時的詩來,便答道:“年光過隙征駒速,塵海操舟獨棹難。”老者連連點頭,道:“果然悟了。”賈茂進前,叩請老者姓字。那老者道:“我有一物,煩致都內一友。便不問而知了。”賈茂道:“貴友為誰?”那老者道:“昔日征服海寇封侯的周爺,可認的么?”賈茂道:“那是弟子的至親,怎么不認得!”
那老者便也從袖內取出一包物事來,是個小小包兒,上寫著“周侯爺啟”。
賈茂接了,揣在懷內,又問道:“此島何名?”那老者道:“此名仙人島,其實沒仙。只據古傳兩個仙人島看來,便可見得。”賈茂道:“愿聞其慨。”那老者道:“處士元藏幾,隋時官奉信郎,為過海使判官,遇風,同濟者皆不救,獨藏幾為截桅所載。達滄浪洲,有島名仙人島,其洲人多衣縫掖衣,戴遠游冠。
與之談中華事,則歷歷如在日前。問所從來,乃出葛蒲酒、桃花酒飲之,神氣清爽。島中花木,常如二三月,土宜五谷,人多不老。未遇仙也。
后藏幾歸,載二鳥,大小類黃鸝,每翔騫碧空,藏幾呼之則至。
本滄浪洲物,能傳人語。或謂之傳信鳥。此一仙人島也。長山劉鴻訓,同武弁使朝鮮,聞安期島號仙人島,欲往游之。國中臣庶僉謂不可,令待小張。蓋此島不與世通,惟有弟子小張歲輒一至。彼以為可,則一航可到。否則颶風覆舟,終不能至。劉必欲往,國王召小張問之,張曰:“可。‘遂命舟導劉俱往。水程不知遠近,但覺微風習習,如駕云霧。不數日已抵其島。時方嚴寒,既至,則氣溫煦,山花遍巖谷。導入洞府;見三叟趺坐,亦如常人。中坐者起而迎客坐,移時,問以休咎。叟曰:”世外人歲月不知,何解人事?’問以卻老術,曰:“此亦非富貴人所能為。‘劉無辭。小張仍送之歸。此一仙人島也,又不聞其有仙。
我與此老,特世外散人耳。若以仙者視之,則舛矣!“賈茂道:“白龍魚服,露則非真。這也怪仙師不得。但弟子相遇有緣,寧無一言教弟子嗎?”那老者便高吟道:木有本兮水有泉,摘來塵世且隨緣。
而今打破盤中謎,月朗云開別有天。
“君果所證,我輩再劫尚不能到,難道便忘了?”賈茂聽畢,恍然有省。遂說道:“弟子不昧往因,謹受教。”
剛說完,忽一童子報道:“三山的海屋出現了。”那老者道:“此為南極呈祥。我輩生居海上,千載難逢。福星所照,叨光多矣!。不可不去瞻仰。”便起身,邀賈茂同出洞來。只見這半壁瑞靄浮空,祥煙罩水,從瓊樓玉苑中現出島嶼,丹翠參差,云霞縹緲。
一座海屋高插天半。無數白鶴,銜著仙籌,上下盤旋,飛鳴不已。那二位老者看了,便伏地向海屋作禮。賈茂亦隨之叩謁。一陣風過,忽然不見。島嶼全消,惟余海連天碧。那老者站起來,向賈茂道:“海屋出現,風浪皆平。試看海面,仍是前番洶涌嗎?”
說著,有二童子,一個捧茶,一個端著攢盒,中間碧藕一碟,外列八格,俱是干果,諸如黃精、銀杏、榛仁。松瓤等物,老者說:“好!這也是緣。”便進茶遞賈茂,又把各樣干果相讓。賈茂備嘗諸品,不類尋常滋味。漸覺腹中全無饑意。那老者忽將包勇叫到跟前,說道:“你是義仆,可吃一片碧藕。”又把松瓤用紙包了十數個說:“你可給焙茗帶去,我與他亦有前緣,不可遺忘。”
包勇吃了這片藕,轉覺身輕神健,連忙接了松瓤,磕個頭,謝那老者。謝畢,站起來向賈茂道:“少老爺該回船了,怕船中人佇望。”賈茂戀著二位老者,不肯告辭。轉是那老者說:“這甚是了!再若流連,轉違天數。彼此便不妥了。”
賈茂遂作禮相辭。那前遇的老者道:“前途無物可贈,我送一篷風罷。”后遇老者亦道:“我送三里霧,以作別贐,何如?”賈茂重又謝了。二老者各予一塊信香,急則焚之。賈茂收起,離卻洞門,到長松下帶著眾人找回船去。
一霎時,洞與茅屋寂然無影,眾人才知遇仙?認定標旗,尋著來船。水手搭起扶手,賈茂進了艙。羅副使道:“怎么大人一游,就待了這十幾天才回來?定有奇遇。我著人尋了兩遍,杳無蹤跡。可在何處待此許久?”賈茂道:“弟覺不過半日,何至如此之久?這真奇了。”便將二位老者及見海屋的事說了一遍。羅副使聽了,深悔自己也該同去才是。包勇把帶來松瓤遞與葉忠。原來葉忠被海浪顛的頭暈作嘔,正在沉吟。接過松瓤,吃了四五個,立刻心寧眼凈,神氣陡發,即便好了。因把那余下的松仁,珍重藏起。
賈茂未上船時,風浪仍自不息。少待即轉了風,老板說:“好了,這就可開船了。”因叫眾水手整理篷桅,就要解纜。果然波平浪靜,微微東風。掛起飽帆,解了篾纜,將船仍放至中洋。乘著風,就如箭而去。斗盤的那個鳥仍來飛鳴不止。
轉睫間浪緊風恬,行去已千余里矣。
包勇白吃碧藕后,到船上不大饑渴,偶坐船后,與老板閑眺,忽見一魚,身長數十丈,首有二大孔,噴水上出,勢若懸河。異而問之。老板云:“此名把勒亞,可用盛酒巨木甕投之。”包勇如其言,魚果連吞數甕,俯首而逝。忽海面又來一魚,嘴長丈許,如鋸,猛而多力。與把勒亞相遇而戰,海水皆紅。老板避而過焉。包勇問其名,對之曰:“此劍魚也。不可近。”
彼時船中水短,通事深以為憂。忽見一山浮于水面,船離不遠。老板喜曰:“此梅花嶼也,離閩地不遠矣。可泊船取水。再越二潮,西則福建五虎門,東則廣東。”遂將船在梅花嶼下滿載井水。時值南風,把船又駛入大洋,直奔粵門行去。遠見天際,忽插奇峰。老板曰:“此浙江之定海,北是普陀,西是九山也。”
舟中無不大喜。
驀見賊船四只,揚帆從東北來,不過數里。守備陸祚昌、魏文耀便要用炮相拒。通事鄭必振道:“且慢!可稟明賈、羅二位大人,再辦不遲。”遂急進艙,稟了賈茂、羅廷倫。賈茂說:“不須用炮。”便叫包勇,可把信香焚了,自有奇驗。賈茂見焚了香,向空作禮。那賊船已相離不遠,只見海波上起了一陣風,將那四只賊船迎頭吹轉。賊船上把舵不定,一鐘茶時,就吹的蹤影不見。
這晚傍九山下迤邐前進,入夜,遠見山上隱有火光。山下船桅如林,桅上皆掛號燈。正遇長潮,船不敢進。乘著風繞過山去。天已漸曉,迎面又來了數只賊船。老板說:“不好!將軍當急防之。”一言未畢,忽天際一片霧,橫拖海面,白茫茫垂蔽海船。
有頃,復霽。天已近午,賊帆滅跡,去九山不知多少水程了。
眾人大悅,犒賞舟人,揚滿篷自在馳去。日色晴明,環海之外有一嶼,曰珠墩。賈人往往泊舟其下以取水,即古珠崖也。遠望高、欽、廉三州,隱隱如見。
賈茂站在艙口,見離廣州計程可到,心中一喜。
猛見一只海船,從西向北破浪沖風,頃刻掠自己座船駛去。
鄭通事恐是賊船,只聽得船上老板說道:“這不是暹羅國的進表船么?為何從福建這條海路來?”賈茂便叫鳴號展旗。那只船忽然把篷落了幾扇,向一個小山嘴上,將船靠住。賈茂便吩咐亦把船攏去。到了跟前一看,何嘗不是?鄭通事便用他國的話去問,只見他艙內走出他的通事來,彼此相見,皆認得的。將船幫在一處,均各歡喜‘他大臣便過賈茂船來請安,賈茂、羅廷倫接人。坐定,喝過茶,便問失散后的原由,并問從閩地來,想是被風刮到福建,才轉舵的。那通事道:“自出大洋,遇風,壞了篷桅。仍吹回華封去,住了十數天,將桅修好。風色才順。走了幾天,忽遇賊船,被我船上過山火器打壞,才得北上。就錯了路,偏右向福建行去。將近五虎門,船上家長始認出來。又值東風大作,避了數日。
今遇西南風,才往粵門而來。不意在此相值,這也邀天之幸了。“賈茂聽了,深以為奇。不多時,大臣辭去。二使臣到船回拜,鄭通事也將仙人島的事說了一遍。那大臣以手加額而慶,便在山角下吃了飯,仍將船放人中流。
過了分水洋,又見群魚唼呷旋繞,宛如去時光景。
又行了兩程,煙霧中像似粵門。轉了個山嘴,忽聽一聲大炮,海面戰船如蟻,兩陣對圓,槍聲不絕。正值水師合操,提督請制臺閱看。賈茂便叫泊了船,邀出暹羅使臣及通事,一同看演水操。遠遠見將臺上紅旗一展,兩下船忽變成一座長蛇陣勢,首尾回環,中間槍如爆豆。嚇得使臣面目更色。正響得緊急,又見一面青旗一展,兩處船皆向嶼后作轉,倏皆不見。彼使臣看得呆了。又聽一聲炮響,從將臺后出來一隊戰船,飛臨海面。只見紅旗一展,那船便一字擺開,船頭站有百十余人,手執短刀,身穿皮衩。忽聽一陣鼓聲,這些人皆咕嗵一響,跳在水內,露出半截身子,平行海面,彼此相敵。約有頓飯時,又見青旗一展,這些人皆鉆入水內,伏而不見。那通事說:“這人能在水中待幾日?”鄭必振道:“個把月不相干,此名水獸,在水底步履如飛,善能鑿人船底,易致沉覆。”那大臣聽了,吃驚不已。一轉眼,這些船就不見了。又聽一聲炮響,來了一只柴船,在海中間,自然住了。突然四面飛到了二三十號戰船,船上皆弓箭手,排班站住。紅旗一展,箭似飛蝗,向柴船射去,連一只也沒落在水中。正射時,忽前面伏在水底這伙人,手執藤牌,從水底鉆出來。又聞一陣鼓聲,這船上的箭便如雨點樣,直向藤牌射去。那些人用藤牌護著身,拿短刀分著箭,就一跳,便向那船躍去。將臺上一捧鑼鳴,箭手鉆下艙。驀然見一排鉤鐮槍手,從船后擁來,將藤牌手用鉤帶刺。相持正急,遠望青旗一展,那藤牌的人仍伏向水底,這船也一轉不知去向。將臺上又聽一陣號響,金鼓齊作,忽海面上來一只船,豎著一根大桅竿,約高三丈。船才站定,紅旗展動,仍是水底這伙人鉆出水來,跳上船,便向竿上倒爬。不一時,到了桅尖,一翻跟頭,跌下水去,絡繹不絕,各逞伎藝。把個使臣連,聲贊嘆,心內欽服。仍是青旗一展,海面上這伙爬竿水兵,寂然不見。又操了九節連環大炮。鑼聲—陣,收了操。制軍起身回府。
賈茂便叫本船上奏樂展旗,放了一聲號炮。制臺便差官飛船來查。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方丈、蓬壺,有其名矣;瓊樓閬苑,有其居矣;三星九老,有其人矣;碧藕火棗,食者有物;玉液瓊漿,飲者有酒。亦若可信。然云至其境,輒有風引之而去。似這樣可望而不可即者,殊難臆斷。況竭秦皇、漢武帝王之財力;窮徐福方士等百般之技能,徒托子虛。毫無實據。這地方也算終古無人到的了。他若夜叉島的怪誕,閻浮界的鬼譎,足警愚頑,每為理學所嗤。世所艷稱的,惟文若虛遇鼉殼這件事。
文若虛名子實,福建人。幼年所謀,皆不遂意。生來伶俐,言語恢諧,得朋友的歡心。那年有些走海的,約他做會騙海的生意—若虛身邊剩得一個洋錢,一時高興,買了一簍洞庭紅福橘,有三百余顆。隨眾越海,到了一國。眾人各去鬻貨,他把這簍福橘拿在船頭,紅光燦爛。那國從未見過,知是吃的,大家爭著要買。—個洋錢一個,福橘須臾賣完。若虛總算得夠三百二十余個洋錢,心中大喜。
把洋錢給水手兩個,余皆取起。自為此番出海,頗屬順利,沽了一壺,獨酌得意。
過了半月,眾人齊貨登舟,仍回閩地。不期被風吹至—荒島,泊了船,守風不敢動。文若虛又一時高興,上岸閑逛。在島內荒草中遇著個大龜殼,用搭包扯上船來。眾人見了,皆為笑具,若虛亦不介懷。后來風轉船開,到了閩省。波斯店中,遇著碧眼西洋人瑪哈利,認出此系鼉龍退殼。逐節有月明寶珠。用價五萬兩買去。
若虛遂成富翁,在閩做了大賈。
但此亦千百個泛海的一件奇聞,若數見也不鮮了。否則黽齋之遇,龍媒之緣,《聊齋志異》蒲先生所撰述,而耳食者流,往往疑之。轉不如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出在中國者,屐齒所及,似可征信。然世人所親到,亦指不多屈。幾若海上三山,動傳疑似,太史公云“難為淺見寡聞者道。”良有以也。
元和五年,唐給事張惟則,出使新羅,歸于海上。泊舟島間,忽聞雞犬鳴吠,似有煙火。遂乘月閑步,約一二里,則見花木臺殿,金戶銀闕。中有數公子,戴章甫冠,披紫霞衣,吟嘯自若。惟則知其異,遂請謁。公子見之曰:“汝從何來?”
準則具言其故,公子曰:“唐皇帝乃吾友也。”命青衣捧金龜印以授惟則,置之寶函,謂惟則曰:“致意皇帝。”惟則攜之還舟中。回顧舊路,悉無蹤跡。金龜印長五寸,面方一寸八分。上負金鈕,其篆曰:“鳳芝龍木,受福無疆。”惟則還京師,即以其事上聞。上曰:“朕前生豈非仙乎?”因命緘以紫泥玉繅,藏諸內府。據此,則海島仙居,非必盡屬子虛。洞曰桃花,再難問渡耳。
卻說賈茂帶著通事諸人下得船來,在島中走了一會。到一峰頭,停步四望。
風波灝淼,煙霧蒼茫,飄然只身寄于海表。賈茂是過來人,生死夢幻,等視齊觀。
然桑田滄海,在神仙亦留許多感慨。賈茂觸境移情,不禁臨風長嘯。忽然那煙樹叢中,亦有嘯聲,幾若鸞鳳。賈茂諸人大驚,遂攀岸附壁,尋到其處。轉了一峰;卻山明水秀,別有一天。洞口瑤草琪花,迥非凡境。長松樹下,倚著一老者,高吟道:“此身若寄真蜉蟻,放眼寧無天地寬。
不信詩書多糟粕,轉疑世味別辛酸。‘賈茂聽得,此詩系小時所做。便不待其吟完,走進前,舉手作禮道:“先生請了。”那人見了賈茂,亦舉手道:“貴人何來?”賈茂細看此人,頭帶黃冠,足穿草履;身披野服,不染一毫塵氣。便重作一揖道:“老先生失敬了。
適才所吟,可是尊制嗎?“那人也還禮道:”非敝做也,偶有觸耳。
倘不嫌山野,可于長松片石上閑談一談否?“賈茂大喜道:”固所愿也。
“跟來眾人,賈茂吩咐站遠些,”我與這位高士要靜坐說話,你們不必催迫。
“便相約并坐于長松之下。
賈茂道:“海外乍逢,三生有幸。老先生尊姓芳名?并仙鄉何處?均望賜教。”
那老者道:“老夫年逾古稀,山中且不記甲子,何淪姓氏。壯歲曾紆紫拖金,浮沉宦海。嗣于急流渡口,勇退津邊。蒙吾師當頭一棒,沃雪紅爐,遂自謝卻蝸名,賣卜塵市。又蒙吾師慈誨,偕居此島。友鶴侶鷗,頓忘身世。覺葛稚川勾漏丹砂,猶屬皮毛色相。老夫觀貴人氣色,不惟海面風波遇險為安,即在異邦館驛逢兇化吉,皆賴帶來至寶,屢著靈奇。但貴人亦知此寶出處來歷否?”
賈茂聽了,站起重作禮道:“老先生未卜預知,我學生受教多矣。此寶原委實不能明,仍望指示。”那老者道:“昔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天用。剩一塊,天已補足,便棄于大荒山下青埂峰前。
這片石遂經乾坤鼓鑄,受日月精華,脫卻頑皮,變為美質。自恨補天見棄,嘗欲晚蓋勝前輝,便在山中發出光焰。遇著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攜游塵世,誕生閥閱,席茲華璑. 昧卻前因,也曾療病祛邪,避害趨吉。然溫柔鄉里,徒結不解之緣;脂粉叢中,僅種無情之玉。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悔而憐之,仍攜歸于大荒山下青埂峰前,還其本然,幾無聲臭。無如上帝愛才特甚,旌善無遺。轉敕通靈再履塵界。雖高爵顯官,不足以增其聲價。然非朝廷,莫著棟梁之選,非享會奚昭特達之材。你看此玉這番奉命重來,溫潤縝密,孚尹圭璋。較前次之鈍若不靈、黯然無色的,迥不相似。乃用舍雖殊,行藏無異。自慧眼視之,原無彼此輊軒,況靜極復動,動極復靜。誠顯兩儀之妙,亦靜而無靜,動而無動。雖體太極之原。貴人試想一想,水是什么?冰是什么?可急道來。“賈茂聽了此席話,心內豁然。便應聲道:”水是未成的冰,冰是已成的水。用異體同。我學生蒙賜教了。“那老者又道:“都中有老夫一舊識,托寄一信。不知貴人可肯轉致?”賈茂道:“這事甚易。只要注明居址,便不致誤。”那老者遂在袖中取出一封書來,簽上寫著:“孝先大人福啟”,遂說道:“此信只呈在令祖前,便能著人送去。”
賈茂接了,才要看那書皮之字,忽見茅廬前來一童子,提著茶壺,盤托兩個茶鐘,走到跟前,說道:“西土山人著送茶來與這位相公吃,并說要會一會哩。”
那老者大喜,道:“吾師也有前緣嗎?貴人可到敝洞一游,與吾師一會,何如?”
賈茂知此老者不是凡人,聽說其師,更自欣然欲往。便喝了一鐘茶,叫包勇來,說與眾人,在此長松下候著。帶了包勇,把字交與他,便同這老者向洞口來。
走過茅廬,就是洞門。只見立著一塊石,鐫六個大字:“仙人島山人洞。”
賈茂竦然起敬,未到門前,早見一籜冠老者,鶴發童顏,迎門相候。賈茂上前,敬打一躬。說道:“弟子何緣,得與仙師相遇。”那老者道:“有緣的很哩。且不是一世之緣。請進洞來一談。”賈茂進得洞中,卻是天生石屋,石桌一張,石床數座。此外別無長物。賈茂到了此地,頓忘人爵,便執弟子之禮相見。那老者連忙拉住,說是:“當不起,請坐。”賈茂便在客位坐了。那童子用鐵椎在石壁上扎了一下,進出一股清泉。那童子用茶杯接住,流了一鐘,送到賈茂跟前。又接兩鐘,送與二位老者。那賈茂接了這鐘水,謝了老者,便喝了一口,徹骨清涼,塵襟頓滌。遂將這鐘水全行飲干。那老者大贊道:“真仙骨!真仙骨!”便下床來施禮,賈茂連忙回敬。
只見前所遇的老者,向后遇者說道:“吾師可知通靈玉又來塵世嗎?”這老者道:“有何不知!毋論寂喧,只要完其太璞為是。卞和之璧,因秦璽而始貴,雖累代帝王寶之,然五帝三王,又何嘗以此璽而隆千古?這荊山之璞,經此番篆刻,轉不若不遇卞和,猶得自保其天韞,而山輝之為愈也。通靈玉既奉帝命而來,若不標奇顯異,為國家柱石,發其光華,則前一番徒托空言,毫無實用。何能使璠瑜增榮,珷玞減價?況付此玉者更屬累劫修來,更非我輩地上山人可比。只據此笑飲先天瓊液,便見根器不同流輩。汝何得以浮詞瑣瑣,掛萬漏一,為識者所笑。”
二人說的話,賈茂卻驟不能解。默默聽之,不敢率爾陳詞。
那后遇老者忽然問道:“海上風波,與世上的風波孰險?,請為道破。”賈茂偶觸其幼時的詩來,便答道:“年光過隙征駒速,塵海操舟獨棹難。”老者連連點頭,道:“果然悟了。”賈茂進前,叩請老者姓字。那老者道:“我有一物,煩致都內一友。便不問而知了。”賈茂道:“貴友為誰?”那老者道:“昔日征服海寇封侯的周爺,可認的么?”賈茂道:“那是弟子的至親,怎么不認得!”
那老者便也從袖內取出一包物事來,是個小小包兒,上寫著“周侯爺啟”。
賈茂接了,揣在懷內,又問道:“此島何名?”那老者道:“此名仙人島,其實沒仙。只據古傳兩個仙人島看來,便可見得。”賈茂道:“愿聞其慨。”那老者道:“處士元藏幾,隋時官奉信郎,為過海使判官,遇風,同濟者皆不救,獨藏幾為截桅所載。達滄浪洲,有島名仙人島,其洲人多衣縫掖衣,戴遠游冠。
與之談中華事,則歷歷如在日前。問所從來,乃出葛蒲酒、桃花酒飲之,神氣清爽。島中花木,常如二三月,土宜五谷,人多不老。未遇仙也。
后藏幾歸,載二鳥,大小類黃鸝,每翔騫碧空,藏幾呼之則至。
本滄浪洲物,能傳人語。或謂之傳信鳥。此一仙人島也。長山劉鴻訓,同武弁使朝鮮,聞安期島號仙人島,欲往游之。國中臣庶僉謂不可,令待小張。蓋此島不與世通,惟有弟子小張歲輒一至。彼以為可,則一航可到。否則颶風覆舟,終不能至。劉必欲往,國王召小張問之,張曰:“可。‘遂命舟導劉俱往。水程不知遠近,但覺微風習習,如駕云霧。不數日已抵其島。時方嚴寒,既至,則氣溫煦,山花遍巖谷。導入洞府;見三叟趺坐,亦如常人。中坐者起而迎客坐,移時,問以休咎。叟曰:”世外人歲月不知,何解人事?’問以卻老術,曰:“此亦非富貴人所能為。‘劉無辭。小張仍送之歸。此一仙人島也,又不聞其有仙。
我與此老,特世外散人耳。若以仙者視之,則舛矣!“賈茂道:“白龍魚服,露則非真。這也怪仙師不得。但弟子相遇有緣,寧無一言教弟子嗎?”那老者便高吟道:木有本兮水有泉,摘來塵世且隨緣。
而今打破盤中謎,月朗云開別有天。
“君果所證,我輩再劫尚不能到,難道便忘了?”賈茂聽畢,恍然有省。遂說道:“弟子不昧往因,謹受教。”
剛說完,忽一童子報道:“三山的海屋出現了。”那老者道:“此為南極呈祥。我輩生居海上,千載難逢。福星所照,叨光多矣!。不可不去瞻仰。”便起身,邀賈茂同出洞來。只見這半壁瑞靄浮空,祥煙罩水,從瓊樓玉苑中現出島嶼,丹翠參差,云霞縹緲。
一座海屋高插天半。無數白鶴,銜著仙籌,上下盤旋,飛鳴不已。那二位老者看了,便伏地向海屋作禮。賈茂亦隨之叩謁。一陣風過,忽然不見。島嶼全消,惟余海連天碧。那老者站起來,向賈茂道:“海屋出現,風浪皆平。試看海面,仍是前番洶涌嗎?”
說著,有二童子,一個捧茶,一個端著攢盒,中間碧藕一碟,外列八格,俱是干果,諸如黃精、銀杏、榛仁。松瓤等物,老者說:“好!這也是緣。”便進茶遞賈茂,又把各樣干果相讓。賈茂備嘗諸品,不類尋常滋味。漸覺腹中全無饑意。那老者忽將包勇叫到跟前,說道:“你是義仆,可吃一片碧藕。”又把松瓤用紙包了十數個說:“你可給焙茗帶去,我與他亦有前緣,不可遺忘。”
包勇吃了這片藕,轉覺身輕神健,連忙接了松瓤,磕個頭,謝那老者。謝畢,站起來向賈茂道:“少老爺該回船了,怕船中人佇望。”賈茂戀著二位老者,不肯告辭。轉是那老者說:“這甚是了!再若流連,轉違天數。彼此便不妥了。”
賈茂遂作禮相辭。那前遇的老者道:“前途無物可贈,我送一篷風罷。”后遇老者亦道:“我送三里霧,以作別贐,何如?”賈茂重又謝了。二老者各予一塊信香,急則焚之。賈茂收起,離卻洞門,到長松下帶著眾人找回船去。
一霎時,洞與茅屋寂然無影,眾人才知遇仙?認定標旗,尋著來船。水手搭起扶手,賈茂進了艙。羅副使道:“怎么大人一游,就待了這十幾天才回來?定有奇遇。我著人尋了兩遍,杳無蹤跡。可在何處待此許久?”賈茂道:“弟覺不過半日,何至如此之久?這真奇了。”便將二位老者及見海屋的事說了一遍。羅副使聽了,深悔自己也該同去才是。包勇把帶來松瓤遞與葉忠。原來葉忠被海浪顛的頭暈作嘔,正在沉吟。接過松瓤,吃了四五個,立刻心寧眼凈,神氣陡發,即便好了。因把那余下的松仁,珍重藏起。
賈茂未上船時,風浪仍自不息。少待即轉了風,老板說:“好了,這就可開船了。”因叫眾水手整理篷桅,就要解纜。果然波平浪靜,微微東風。掛起飽帆,解了篾纜,將船仍放至中洋。乘著風,就如箭而去。斗盤的那個鳥仍來飛鳴不止。
轉睫間浪緊風恬,行去已千余里矣。
包勇白吃碧藕后,到船上不大饑渴,偶坐船后,與老板閑眺,忽見一魚,身長數十丈,首有二大孔,噴水上出,勢若懸河。異而問之。老板云:“此名把勒亞,可用盛酒巨木甕投之。”包勇如其言,魚果連吞數甕,俯首而逝。忽海面又來一魚,嘴長丈許,如鋸,猛而多力。與把勒亞相遇而戰,海水皆紅。老板避而過焉。包勇問其名,對之曰:“此劍魚也。不可近。”
彼時船中水短,通事深以為憂。忽見一山浮于水面,船離不遠。老板喜曰:“此梅花嶼也,離閩地不遠矣。可泊船取水。再越二潮,西則福建五虎門,東則廣東。”遂將船在梅花嶼下滿載井水。時值南風,把船又駛入大洋,直奔粵門行去。遠見天際,忽插奇峰。老板曰:“此浙江之定海,北是普陀,西是九山也。”
舟中無不大喜。
驀見賊船四只,揚帆從東北來,不過數里。守備陸祚昌、魏文耀便要用炮相拒。通事鄭必振道:“且慢!可稟明賈、羅二位大人,再辦不遲。”遂急進艙,稟了賈茂、羅廷倫。賈茂說:“不須用炮。”便叫包勇,可把信香焚了,自有奇驗。賈茂見焚了香,向空作禮。那賊船已相離不遠,只見海波上起了一陣風,將那四只賊船迎頭吹轉。賊船上把舵不定,一鐘茶時,就吹的蹤影不見。
這晚傍九山下迤邐前進,入夜,遠見山上隱有火光。山下船桅如林,桅上皆掛號燈。正遇長潮,船不敢進。乘著風繞過山去。天已漸曉,迎面又來了數只賊船。老板說:“不好!將軍當急防之。”一言未畢,忽天際一片霧,橫拖海面,白茫茫垂蔽海船。
有頃,復霽。天已近午,賊帆滅跡,去九山不知多少水程了。
眾人大悅,犒賞舟人,揚滿篷自在馳去。日色晴明,環海之外有一嶼,曰珠墩。賈人往往泊舟其下以取水,即古珠崖也。遠望高、欽、廉三州,隱隱如見。
賈茂站在艙口,見離廣州計程可到,心中一喜。
猛見一只海船,從西向北破浪沖風,頃刻掠自己座船駛去。
鄭通事恐是賊船,只聽得船上老板說道:“這不是暹羅國的進表船么?為何從福建這條海路來?”賈茂便叫鳴號展旗。那只船忽然把篷落了幾扇,向一個小山嘴上,將船靠住。賈茂便吩咐亦把船攏去。到了跟前一看,何嘗不是?鄭通事便用他國的話去問,只見他艙內走出他的通事來,彼此相見,皆認得的。將船幫在一處,均各歡喜‘他大臣便過賈茂船來請安,賈茂、羅廷倫接人。坐定,喝過茶,便問失散后的原由,并問從閩地來,想是被風刮到福建,才轉舵的。那通事道:“自出大洋,遇風,壞了篷桅。仍吹回華封去,住了十數天,將桅修好。風色才順。走了幾天,忽遇賊船,被我船上過山火器打壞,才得北上。就錯了路,偏右向福建行去。將近五虎門,船上家長始認出來。又值東風大作,避了數日。
今遇西南風,才往粵門而來。不意在此相值,這也邀天之幸了。“賈茂聽了,深以為奇。不多時,大臣辭去。二使臣到船回拜,鄭通事也將仙人島的事說了一遍。那大臣以手加額而慶,便在山角下吃了飯,仍將船放人中流。
過了分水洋,又見群魚唼呷旋繞,宛如去時光景。
又行了兩程,煙霧中像似粵門。轉了個山嘴,忽聽一聲大炮,海面戰船如蟻,兩陣對圓,槍聲不絕。正值水師合操,提督請制臺閱看。賈茂便叫泊了船,邀出暹羅使臣及通事,一同看演水操。遠遠見將臺上紅旗一展,兩下船忽變成一座長蛇陣勢,首尾回環,中間槍如爆豆。嚇得使臣面目更色。正響得緊急,又見一面青旗一展,兩處船皆向嶼后作轉,倏皆不見。彼使臣看得呆了。又聽一聲炮響,從將臺后出來一隊戰船,飛臨海面。只見紅旗一展,那船便一字擺開,船頭站有百十余人,手執短刀,身穿皮衩。忽聽一陣鼓聲,這些人皆咕嗵一響,跳在水內,露出半截身子,平行海面,彼此相敵。約有頓飯時,又見青旗一展,這些人皆鉆入水內,伏而不見。那通事說:“這人能在水中待幾日?”鄭必振道:“個把月不相干,此名水獸,在水底步履如飛,善能鑿人船底,易致沉覆。”那大臣聽了,吃驚不已。一轉眼,這些船就不見了。又聽一聲炮響,來了一只柴船,在海中間,自然住了。突然四面飛到了二三十號戰船,船上皆弓箭手,排班站住。紅旗一展,箭似飛蝗,向柴船射去,連一只也沒落在水中。正射時,忽前面伏在水底這伙人,手執藤牌,從水底鉆出來。又聞一陣鼓聲,這船上的箭便如雨點樣,直向藤牌射去。那些人用藤牌護著身,拿短刀分著箭,就一跳,便向那船躍去。將臺上一捧鑼鳴,箭手鉆下艙。驀然見一排鉤鐮槍手,從船后擁來,將藤牌手用鉤帶刺。相持正急,遠望青旗一展,那藤牌的人仍伏向水底,這船也一轉不知去向。將臺上又聽一陣號響,金鼓齊作,忽海面上來一只船,豎著一根大桅竿,約高三丈。船才站定,紅旗展動,仍是水底這伙人鉆出水來,跳上船,便向竿上倒爬。不一時,到了桅尖,一翻跟頭,跌下水去,絡繹不絕,各逞伎藝。把個使臣連,聲贊嘆,心內欽服。仍是青旗一展,海面上這伙爬竿水兵,寂然不見。又操了九節連環大炮。鑼聲—陣,收了操。制軍起身回府。
賈茂便叫本船上奏樂展旗,放了一聲號炮。制臺便差官飛船來查。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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