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机,狠狠捏着两个奶头折磨,扒开她的腿屁股直流白浆,国产成人无码免费精品

唐詩 宋詞 元曲 近代詩 文言文 寫景的古詩 論語 詩經 孫子兵法 愛國的詩句 李白 杜甫
當前位置:查字典>>名著閱讀>>靜靜的頓河>>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娜塔莉亞自從那次跟達麗亞談話以后,有幾大的日子就像在噩夢中掙扎,但是卻又無力醒過來。她要找一個體面的借日,去找普羅霍爾·濟科夫的老婆,想從她那里探聽一下,葛利高里在撤退的日子里,在維申斯克的生活情況,是不是在那里遇上了阿克西妮亞。她很想證實丈夫的罪過,而對于達麗亞的話卻是將信將疑。

  黃昏以后,娜塔莉亞隨隨便便地揮舞著一根樹枝,來到濟科夫家的院于前。普羅霍爾的老婆做完家里的活兒,正在大門口閑坐“你好啊,出征軍人的心上人!沒有看見我們家的小牛犢嗎?”娜塔莉亞問。

  “上帝保佑,親愛的!沒有,沒看見。”

  “這個荒唐鬼,該死的東西,怎么也不肯待在家里!叫我上哪兒去找它呀——真沒有辦法。”

  “等等,歇一會兒吧,會找到的。你想嗑葵花子兒嗎?”

  娜塔莉亞走到她近前,坐了下來。說起娘兒們的家常話來。

  “沒有聽到當兵人的什么消息嗎?”娜塔莉亞很有興趣地問。

  “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就像石沉大海一樣,這個反對基督的人!你們那口子是不是捎回什么信兒來啦?”

  “沒有。葛利沙答應要寫信回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信來。只聽人們說,咱們的隊伍好像已經開過梅德維季河口鎮去啦,別的,什么上沒有聽到。”娜塔莉亞把話題轉到不久前撤退到頓河對岸的事情上,開始小心翼翼地探詢,她們兩家當差的人在維申斯克是怎么生活的,村里還有什么人跟他們在一塊兒。普羅霍爾那狡猾的老婆立刻就猜透了娜塔莉亞來看她的目的,所以回答得很鎮靜、冷淡。

  她已經從丈夫的嘴里知道葛利高里的全部事情,雖然舌頭有點兒癢癢,但是不敢說,她記著普羅霍爾的囑咐:“記住:你要是把這些話不管對誰說一句,我就把你的腦袋放在劈柴墩子上,把你的臭舌頭神出來,剁掉。如果這事兒傳到葛利高里耳朵里,他會不費吹灰之力,隨便就把我干掉!可是我盡管對你已經煩得要死啦,而日子卻還沒有過夠,明白了嗎?好,不要多嘴,就像死人一樣!”

  “你的普羅霍爾在維申斯克沒有見到過阿克西妮亞·阿司塔霍娃嗎!”娜塔莉亞已經按捺不住,單刀直入地問。

  “他怎么會見到她呀!難道他們在那兒還顧得上這個嗎?說實在話,我什么也不知道,米倫諾芙娜,請你別問我這個吧。從我家那個白毛鬼嘴里別想聽到什么正經話。他只會說——端來,拿去。”

  娜塔莉亞就這樣一無所獲地走了,心清更加懊喪、激動、但是她再也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活下去了,這種心情促使她來到阿克西妮亞家。

  她們是鄰居,最近幾年,經常碰面,默默地互相點頭而過,有時候也交談幾句。她們見面互不問候,怒目相視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相互敵視的情緒已經有所緩和,所以娜塔莉亞到她家去的時候,心想阿克西妮亞是不會把她趕出來的,她不是來談別的什么人的事,而是來談葛利高里的事情。她的推測果然不錯。

  阿克西妮亞毫不掩飾自己的驚愕,把她請進內室,拉上窗簾,點上燈,問:“有什么好消息嗎?”

  “我不會有什么好消息告訴你的……”

  “那就快說壞的吧。葛利高里·潘苔萊維奇出什么事兒啦?”

  在阿克西妮亞的問話中流露出的毫不掩飾的恐懼神情,使娜塔莉亞全明白了。一句話,阿克西妮亞的全部心事暴露無余,顯示出她為什么活著和她最擔心的是什么。說實在的,聽了這句話以后,再也沒有必要去問阿克西妮亞跟葛利高里的關系了,可是娜塔莉亞卻還不走;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說:“沒有,我男人還活著呢,而且很壯實,你別害怕。”

  “我根本沒害怕,你胡說些什么呀?該為他的健康擔心的是你。我自己的事情已經夠我操心的啦。”阿克西妮亞說得很流暢,但是卻覺得一股熱血涌上了她的臉,便急忙走到桌邊,背朝著客人站在那里,挑了半天本來就著得很好的油燈。

  “你聽到你家司捷潘的什么消息了嗎?”

  “不久前托人帶好來啦。”

  “他的身體好啊?”

  “大概不錯吧。”阿克西妮亞聳了聳肩膀。

  這方面她也裝不出假來,掩飾不住自己的感情:她的答話中明顯流露出來對丈夫命運的漠不關心,使娜塔莉亞不由自主地笑了。

  “看得出,你對他的死活并不十分關心……好啦,這是你的事情。我來的目的是:村子里有謠言說,葛利高里好像又追你啦,說他回家來的時候,你們總要幽會。這是真的嗎?”

  “你可真會找人詢問!”阿克西妮亞嘲笑說。“那我來問你,你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你怕說實話嗎?”

  “不,我不怕。”

  “那就請你告訴我,叫我知道真實情況,免得再受折磨。為什么要白白折磨我呢?”

  阿克西妮亞瞇縫起眼睛,兩道黑眉毛挑動了一下。

  “反正我是不會可憐你的,”她厲聲說。“咱們倆是命該如此:我痛苦,你就舒服,你痛苦,我就舒服……咱們不能把他分成兩半呀?好啦,我老實地告訴你吧,叫你心里早有個譜兒。這一切都是真的,村里人說的沒有錯。我又把葛利高里搶過來啦,而且從今以后,我要拼命抓住他,不讓他再飛了。好啦,你全知道啦,你打算怎么辦呢?你是來砸我家的玻璃,還是拿刀子來宰我呢?”

  娜塔莉亞站起身肥柔軟的樹條挽成一個結,扔到爐子旁邊,露出一種反常的堅定神情回答說:“眼下我還不會干什么對你不利的事情。我要等葛利高里回來,和他談一談,然后再看咱們倆應該怎么辦。我有兩個孩子,我會為保護他們和自己采取行動的!”

  阿克西妮亞笑了:“這么說,暫時我可以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了?”

  娜塔莉亞沒有理睬這些嘲弄話,走到阿克西妮亞跟前,拉了拉她的衣袖說:“阿克西妮亞!你妨礙了我一輩子,但是現在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央告你啦,記得嗎?那時候,我太年輕,太傻,我以為——求求她,她會可憐我,大發慈悲,會讓出葛利沙。現在我不會這樣做啦!有一點,我很清楚,那就是:你并不愛他,你只不過是跟他勾搭慣了。難道你曾經像我這樣愛過他嗎?當然沒有。你跟利斯特尼茨基鬼混,你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跟什么人不可以鬼混呢?真正有所愛的人——是不會這樣鬼混的。”

  阿克西妮亞臉色煞白,伸手推開娜塔莉亞,從躺柜上站起來。

  “他都沒有為這件事責怪過我,你倒來問罪啦?這跟你有什么相于,啊?好啦!我是壞女人,你是好女人,又怎么樣呢?”

  “就這樣啦。你別生氣。我立刻就走。謝謝你,把真情都告訴我。”

  “不值得謝,不用謝,不用我說,你也會知道。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兒出去關百葉窗。”阿克西妮亞在臺階上站住了,說:“我很高興,咱們能和和氣氣地分手,沒有爭吵,我的好街坊,不過我最后要告訴你一句話:你如果有力量的話,你就把他奪回去,如果辦不到,就請你不要責怪我。我是不會甘心情愿地把他讓出來的。我的年紀也不小啦,雖然你罵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不過我可不是你們家的達什卡,我從來沒有像她那樣風流過……你還有孩子.可是我,”阿克西妮亞的聲音顫抖了一下,變得越來越模糊、低沉,“我在世界上惟有他一個親人!第一個,也是最后的一個親人。這你知道嗎?咱們今后就別再談他啦。如果他能活著回來,——愿圣母保佑他,——那就叫他自己選擇吧……”

  夜里,娜塔莉亞不能人睡,第二天早晨,跟伊莉妮奇娜一起兒到瓜地里去鋤草。干著活兒,她覺得舒服些。這可以少想些事情,只是機械地往被太陽曬干、裂成碎塊的沙土上刨著,有時候挺一下身子,休息一會兒,擦擦臉上的汗,喝口水。

  被風吹散的白云在藍天上飄蕩、消失。太陽在蒸烤著滾燙的土地。雨云從東天邊涌來。奔騰的烏云遮住了太陽,娜塔莉亞不用抬頭看,脊背就能感覺到;霎時間,一陣涼意,灰色的云影立即遮上了冒著熱氣的褐色土地、莖葉蔓延的西瓜秧、向日葵挺拔的莖桿。云彩影子遮上了山坡上一片片的瓜地,遮上了被暑熱蒸曬得枯萎。倒伏的青草,遮上了山楂樹叢和耷拉著沾滿鳥糞的葉子的荊棘。鶴郭令人心煩的啼聲更響了,云雀悅耳的歌聲聽得越來越清楚,甚至連吹得熱乎乎的青草籟籟作響的風仿佛也不那么熱了,過了一會兒太陽又斜著,耀眼地穿透了向西大飄去的黑云的白邊,從黑云里鉆出來,又把閃閃的金光瀉向大地。在遠方,頓河沿岸藍色的山脊上,還有伴隨著黑云的云影在馳騁,可是瓜地上已經是一片流滾黃色的、炎熱的中午時分,飄流的蜃氣抖動著,在地平線上翻滾,空氣中充滿了嗆人的泥土氣味和它養育出來的青草氣味。

  中午,娜塔莉亞走到荒溝里的一日土井邊,汲來一罐冰涼的井水。她和伊莉妮奇娜喝足了水,洗了手,就坐在大太陽地里吃起飯來;伊莉妮奇娜在一塊鋪開的圍裙上仔細地把面包切開,從袋子里掏出兩把勺子和一只杯子,從蓋著的上衣下面拿出伯太陽曬熱的裝著酸牛奶的細頸瓦罐。

  娜塔莉亞勉強地吃著飯,婆婆問:“我早就看出來,你好像心事很重……是不是又跟葛利什卡吵嘴啦?”

  娜塔莉亞被風吹得干裂的嘴唇可憐地哆噴起來。

  “媽媽,他又和阿克西妮亞勾搭上啦。”

  “你這是……從哪兒知道的?”

  “我昨天到阿克西妮亞家去啦。”

  “這個賤種,她就承認了嗎?”

  “是的。”

  伊莉妮奇娜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布滿皺紋的臉上和嘴唇角上出現了嚴厲的皺紋。

  “該死的東西,也許她在瞎吹牛吧?”

  “不,媽媽,是真的,這用不著……”

  “你不好好地看住他……”老太婆小心翼翼地說。“對這種男人一點兒都不能馬虎。”

  “難道這能看得住嗎?我是相信他的良心的……難道我真能把他拴在我的裙帶上嗎?”娜塔莉亞苦笑著,接著又聲音低得剛剛能聽見地補充說:“他又不是米沙特卡,我可以把他攔住。頭發已經斑白啦,仍然舊情不忘……”

  伊莉妮奇娜洗擦了勺子,涮洗了杯子,把餐具都收到袋于里,直到這時候才問:“倒霉的事兒就這點兒嗎?”

  “媽媽,您這是怎么啦……這點兒就已經足夠使你覺得沒什么活頭啦!”

  “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還有什么好打算的呢?帶上孩子回到娘家去吧。我再也不能跟他一起兒過下去啦。讓他把她領到家里來,跟她一起兒過吧……我受的苦已經夠可以的啦。”

  “年輕的時候我也這樣想過,”伊莉妮奇娜嘆了口氣說。“我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跟他受的那些苦,說也說不完。不過離開自己的結發丈夫也不是件容易事兒,而且也沒有用處。好好想想——你自個兒就會明白。叫孩子們離開父親,這怎么行呢?不行,你這些話很不在理。不要去想它啦,不許你去胡思亂想!”

  “不,媽媽,我不能再跟他過下去啦,您別再多費口舌啦。”

  “我怎么能不費口舌呢?”伊莉妮奇娜生氣地說。“難道你不是我的親人嗎,啊?難道我不疼愛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嗎?你怎么能對我這個做母親的老太婆這樣說話呢?告訴你:丟掉這些念頭——就是這樣。虧你想得出:‘離開這個家!’你上哪兒去?你娘家誰還要你呀?父親去世啦,房子燒掉啦,母親勉勉強強地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你也想鉆到那兒去,還要把我的孫子孫女也帶去?不,親愛的,這辦不到!等葛利什卡回來,那時候咱們再看看該怎么對付他,現在你別對我說這種話,我不許你說,我也不要聽!”

  娜塔莉亞心里積壓了很久的全部苦惱,突然爆發了,她哭起來。呻吟著扯下頭上的頭巾,臉趴到干結的硬土地上,胸膛緊貼在地上,大哭不止,但是沒有眼淚。

  伊莉妮奇娜——這位聰明而又勇敢的老太婆——動也沒有動一下。她仔細地把裝著剩下的酸奶的罐子仍舊裹到上衣里,放到陰涼的地方,然后倒了一杯水,走過來,坐到娜塔莉亞身旁。她知道,這種痛苦用什么話勸解也沒有用,她知道,大哭一場,要比直瞪著眼和緊閉著嘴要好得多。伊莉妮奇娜等娜塔莉亞哭夠了,然后把干活磨得粗糙的手放在兒媳婦的頭上,瞅著她那一頭光亮的黑發,厲聲說:“好啦!夠啦,你也不能把眼淚全哭光呀,留著點兒下回哭吧。哪,喝點兒水吧。”

  娜塔莉亞心清平靜了。只是肩膀還偶爾抖動一下,身子還一陣陣輕微地顫抖。她突然跳起來,推開正遞水給她的伊莉妮奇娜,臉轉向東方,像禱告一樣把兩只淚濕的手巴掌合在一起,哭泣著,快口地喊道:“主啊,他把我折磨死啦!我再也不能這樣過下去啦!主啊,請你懲罰他這個該死的東西吧!把他打死在戰場上吧!不要讓他再活下去啦,別讓他再折磨我啦!

  一團團烏云從東方涌上來。雷聲隆隆。刺眼的白亮閃電曲曲折折地穿透圓形的云端,滑過天空。風吹得作響的青草向西倒去,從大道上吹來刺鼻的塵埃,被沉重的、長滿于粒的花盤壓歪的向日葵幾乎彎到地上。

  風吹弄著娜塔莉亞結成絡的頭發,吹干了她滿臉的淚痕,吹得平日里穿的、肥大的灰裙子在腿邊亂纏。

  伊莉妮奇娜面帶迷信的恐怖神情瞅了瞅兒媳婦。在這黑云遮去半邊天,大雨將至的田野上,兒媳婦一下于變得那么陌生、可怕。

  大雨說話就到。暴風雨前的寂靜非常短暫。一只蒼鷹驚慌地叫著,斜飛下來,金花鼠在穴邊叫了最后的一聲,狂風卷起細沙,打在伊莉妮奇娜的臉上,咆哮著掠過草原。老太婆艱難地站起來。臉像死人一樣煞白,她透過襲來的暴風雨的轟鳴聲,嘶啞地叫喊:“你清醒清醒吧!上帝保佑!你這是在詛咒誰死哪?!”

  “主啊,懲治他吧!主啊,懲罰他吧!”娜塔莉亞呼喊著,瘋狂的眼睛凝視著旋風卷起的滾滾烏云,電光閃閃,照得云堆莊嚴、陰森,令人生畏。

  一聲霹雷,震撼了草原。伊莉妮奇娜慌恐萬分,急忙畫了一個十字,顫顫巍巍地走到娜塔莉亞跟前,抓住她的肩膀。

  “跪下!聽見嗎,娜塔什卡?!”

  娜塔莉亞恍惚地看了婆婆一眼,順從地跪了下去。

  “請求上帝饒恕你!”伊莉妮奇娜氣勢洶洶地命令說。“請求上帝,不要接受你的祈禱。你這是在詛咒誰死呀?詛咒自己孩子的親爹,啊!真是大罪過……快畫十字吧!快磕頭。快說:‘主啊,饒恕我這個罪大惡極的人吧。”

  娜塔莉亞畫了個十字,慘白的嘴唇嘟噥了些什么,然后咬緊牙關,笨拙地側身倒下去。

  暴風雨洗過的草原清翠欲滴。一道鮮艷的彩虹,從遠處的水塘,一直橫架到頓河邊上。雷聲還在西天轟鳴。混濁的山水洶涌咆哮,瀉進荒溝一條條翻滾著泡沫的溪流順著山坡,順著瓜地,向低處的頓河流去,溪流夾帶著急雨打落的樹葉、田地里的草根和折斷的黑麥穗,瓜地里淤積了一片片油光閃亮的細沙,埋沒了西瓜和甜瓜的蔓莖;歡騰的水流沿著夏天的小路,沖刷著深深的車轍,奔流而去。遠處的溝汊里,一堆被閃電擊中起火的于草已經燃燒殆盡。一股紫色的煙柱扶搖直上,幾乎觸到橫空的彩虹彎拱的頂點。

  伊莉妮奇娜和娜塔莉亞往山坡下的村子走去,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光腳板小心翼翼地踏著泥濘溜滑的道路。伊莉妮奇娜一邊走,一邊說著:“你們年輕人的火氣可都太大啦,真的!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大發脾氣。叫你過過我年輕時候過的那種日子就好啦。看你怎么辦?葛利什卡還從來沒有動過你一手指頭,可是就這樣你還不滿意,你還要干什么?又是想扔下他走掉,又是暈倒,你說說,什么事兒你沒有于過,你把上帝都扯到你們那些丑事里去……唉,我的小心肝,你說說,這樣好嗎?而我那個瘸寶貝兒,從年輕的時候起就經常無緣無故地把我打得死去活來!但是我沒有干過一點兒對不起他的事情。他自個兒在外面胡鬧,闖了禍,卻拿我出氣。有時候,天亮他才滾回家,我就大哭一場責備他,可是他哪,拳打腳踢……打得我渾身青一塊,紫一塊,一個月都變不過來,可是怎么樣呢?我也活過來啦,孩子也養大啦,而且從來也沒有想從家里逃出去。我并不袒護葛利什卡,不過我要說的是跟這樣的男人還是可以過下去的如果不是那條毒蛇——他準是村子里頭一名好哥薩克。是她把他迷上啦,沒錯兒。”

  娜塔莉亞想著自己的心事,默默地走了半天,然后說:“媽媽,我不想再多談這件事啦。等葛利高里回來,再看該怎么辦吧……也許,我自個兒走,也許,他把我趕走,不過現在我決不離開你們家就是啦。”

  “早就該這么說啦!”伊莉妮奇娜高興地說。“上帝保佑,一切都會稱心如意的。他沒有趕你走的道理,你也不必這么想!他是既愛你,又愛孩于,他怎么會于出這樣的事兒呢?絕對不會!他不會扔掉你去要阿克西妮亞的,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好啦,都是自己人,什么事情不會發生呢?只要他能活著回來……”

  “我是不愿意他死的……剛才我說的全是氣話……請您別為這件事兒責罵我……我愛他還愛不夠呢,不過這樣過下去也太難啦!……”

  “我的乖孩子,親人哪!難道我不明白嗎?不過千萬不能莽撞行事。咱們不要再談這件事兒啦,這是正經話!看在基督面上,你現在什么也不要對老頭子說。這與他無關。”

  “我想跟您說一件事兒……我是不是還能跟葛利高里過下去,現在還說不定,但是我再也不愿意給他生孩子啦。這兩個孩子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可是現在我又懷孕啦.媽媽……”

  “很久了嗎!”

  “兩個多月啦。”

  “那又有什么辦法呢?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總要生下來呀。”

  “我不愿意生啦,”娜塔莉亞斷然地說。“今天我就去找卡皮托諾芙娜大娘。她會給我打掉的……她給別的娘兒們打過。”

  “這是要把胎兒弄死嗎?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竟敢這么胡說?”伊莉妮奇娜激動地站在路當中,拍了一下手,她還想說些什么,但是身后傳來滾滾的車輪聲、馬蹄踐踏爛泥的咕卿聲和什么人吆喝馬的聲曰。

  伊莉妮奇娜和娜塔莉亞走到路邊,一面走,一面放下掖起的裙子。別斯赫列布諾夫·菲利普·阿格耶維奇老頭子從地里回來了,他把車趕到她們跟前,勒住飛跑的驟馬。

  “上車吧,婆娘們,我把你們帶回去,別再和爛泥啦。”

  “謝謝啦,阿格維奇,不然,我們滑滑跌跌的,真夠嗆,”伊莉妮奇娜很高興地說著,頭一個坐到寬敞的大車上。

  吃過午飯,伊莉妮奇娜想跟娜塔莉亞好好談談,說服她,沒有墮胎的必要,老太婆一面洗著盆碗,一面思索著一些她認為特別有說服力的理由,甚至想把娜塔莉亞的決定告訴老頭子,請他幫忙勸說勸說氣得發瘋的兒媳婦,別去干這種蠢事兒,但是在她忙家務的時候,娜塔莉亞已經悄悄收拾了一下,走了。

  “娜塔莉亞在哪兒!”伊莉妮奇娜問杜妮亞什卡。

  “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拿著走啦。”

  “上哪兒去啦?她說什么了嗎?什么樣的小包袱?”

  “我怎么知道啊,媽媽?她拿了一條干凈裙子和另外一些什么東西,包到條頭巾里就走啦,什么話也沒說。”

  “我的可憐的心肝呀!”伊莉妮奇娜束手無策地哭了起來,坐到長凳上,杜妮亞什卡大吃一驚。

  “您怎么啦,媽媽?上帝保佑,您哭什么呀?”

  “一邊去,死丫頭!沒有你的事兒!她說什么啦沒有?她收拾東西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呀?”

  杜妮亞什卡氣急敗壞地回答說:“真跟您沒有辦法!我怎么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您?她該不是一去就不回來了吧?大概是回娘家看看!您哭的是哪一樁,我簡直不明白!”

  伊莉妮奇娜懷著極端不安的心情等待著娜塔莉亞回來。她決定先不告訴老頭子,怕挨他責罵。

  太陽已經落山,畜群從草原上回來了。短暫的夏天的黃昏籠罩了村莊。村子里點起了稀疏的燈火,可是娜塔莉亞一直沒有回來。麥列霍夫家里的人都坐上來吃晚飯了。心緒不安的伊莉妮奇娜臉色蒼白,她把素油炒的面條端到桌子上。老頭子拿起勺子,把硬面包皮摟到勺子里,送到胡子拉碴的嘴里,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坐在桌子旁的人,問:“娜塔莉亞上哪兒去啦?為什么你們不叫她來吃飯?”

  “她不在家,”伊莉妮奇娜小聲回答說。

  “她上哪兒去啦!”

  “準是回娘家去,住下啦。”

  “她去呆得太久啦。也該懂得點兒規矩……”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不滿意地嘟噥說。

  他和往常一樣吃得很賣力氣,拼命地吃;偶爾把勺子扣在桌子上,親熱地斜眼看看坐在旁邊的米沙特卡,粗聲粗氣地說:“我的寶貝兒,扭過一點兒臉來,我給你擦擦嘴。你們的娘——是個荒唐娘兒們,根本就不管你們……”于是用粗糙的大黑手巴掌擦了擦孫子的粉紅色的細嫩的小嘴唇兒。

  大家默不作聲地吃過晚飯,離開了桌于。潘苔萊·普羅貝菲耶維奇命令說:“把燈吹滅。煤油不多啦,用不著白白浪費煤油。”

  “要關上門嗎?”伊莉妮奇娜問。

  “關上吧。”

  “那么娜塔莉亞呢?”

  “她回來會敲門的。也許,她會浪蕩到天亮。她也學摩登啦……你就總是什么都由著她吧,老妖精!瞧,虧她想得出,夜里還去串門于……我明天早上就叫她嘗點兒厲害。學起達什卡的樣子啦……”

  伊莉妮奇娜和衣上床躺下。躺了有半個鐘頭,默默地來回翻著身子,長吁短嘆,她剛想起身到卡皮托諾芙娜家去,就聽見窗外有什么人顫顫巍巍的腳步聲。老太婆以她這樣的年紀罕見的速度爬起來,匆匆跑到門廊里,把門開開。

  娜塔莉亞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正抓著欄桿一步一步地、艱難地爬上臺階。皎潔的滿月照耀著她那瘦削的臉、深陷的眼窩和痛苦地彎著的雙眉。她像只受了重傷的野獸,搖搖晃晃地走著,在她的腳踏過的地方,留下黑色的血印。

  伊莉妮奇娜默默地抱住她,把她攙進門廊。娜塔莉亞背靠在門上,暗啞地低聲說:“咱們家的人都睡了嗎?媽媽,快把我身后的血跡擦掉……您看見了嗎——我留下的……”

  “你這是造了什么孽啦?!”伊莉妮奇娜抑制著哭聲,悄悄地喊。

  娜塔莉亞想笑笑,但是沒有笑出來,一副可憐的怪相使她的臉變得非常難看。

  “您別吵,媽媽……不然,會把家人都驚醒……我已經把胎兒墮掉啦。現在我的心里好過啦……不過就是血流得太多……就像被宰了似地從我身上涌出來……把手伸給我……頭暈得厲害。”

  伊莉妮奇娜閂上門,好像是到了別人家一樣,顫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怎樣也摸不到門把手。她踮著腳,把娜塔莉亞扶進那間寬大的內室,叫醒杜妮亞什卡,差她去喊達麗亞,又點上燈。

  通廚房的門敞著,從那里傳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均勻而有力的鼾聲;小孫女波柳什卡睡夢中有滋味地咂著嘴唇,在嘟噥什么。孩子睡得真香,無憂無慮的甜蜜的夢!

  在伊莉妮奇娜拍著枕頭、鋪被褥的時候,娜塔莉亞坐到長凳上,軟弱無力地把頭枕在桌子邊上。杜妮亞什卡想走進內室來,但是伊莉妮奇娜嚴厲地說:“你去吧,不要臉的東西,不要到這兒來!這兒沒有你的事情。”

  達麗亞皺起眉頭,拿著塊濕抹布走到門廊里。娜塔莉亞吃力地抬起頭來說:“把床上的干凈鋪蓋撤下來……給我鋪上塊粗麻布……反正是要弄臟的……”

  “住口!”伊莉妮奇娜命令說。“快脫衣服,躺下。你覺得不好受嗎?要不要喝點水?”

  “我太虛弱啦……給我拿件于凈襯衣來,拿點兒水來。”

  娜塔莉亞費勁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床前。這時候,伊莉妮奇娜才看到,娜塔莉亞的浸透了血的裙子沉重地耷拉著,粘在大腿上。她恐怖地看著娜塔莉亞像被大雨澆過似的彎下腰去,擰了擰裙子,然后動手脫起衣服來。

  “你流血過多,太衰弱啦!”伊莉妮奇娜抽泣著說。

  娜塔莉亞閉上眼睛,脫著衣服,呼吸急劇、短促、伊莉妮奇娜朝她看了看,毅然走到廚房里。她費了很大勁才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搖晃醒,對他說:“娜塔莉亞病啦……很重,可不要一下子死啦……你趕快套車,到鎮上去請大夫吧,”

  “你可真能胡說八道!她怎么啦?病啦?夜里少出去浪蕩兩回就好啦……”

  老太婆簡單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發瘋似的跳起來,一面走,一面扣著褲子,朝內室走去。

  “唉,這害人精!唉,這個混賬媳婦!你這是搞的啥名堂啊?!她準是被迫這樣于的!……我現在就去教訓教訓她!

  “你胡涂啦,該死的東西!……你往哪兒瞎鉆啊?……別上那兒去,她不要見你!……你會把孩子吵醒的!快到院子里套車去吧!……”伊莉妮奇娜想攔住老頭子,但是老頭子不聽她的.朝內室門口走去,砰的一腳把門踢開。

  “看你于的好事兒,妖精女兒!”他站在門口喊叫。

  ‘不行!爸爸,不要進來!看在基督面上,不要進來!“娜塔莉亞把脫下的襯衣捂在胸前,尖聲叫道。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嘴里罵著,開始找棉襖、制帽和馬套。他磨蹭了那么久,杜妮亞什卡忍不住了,沖到廚房里,含淚對父親喊道:“快點兒去吧!你干什么像屎殼郎在糞堆里一樣,鉆個沒有完呀?!娜塔什卡都要死啦,你卻磨蹭個沒有完!還算個爸爸呢!你要是不愿意去——就趁早說!我自己去套車,我去!”

  “呸,你胡涂啦!怎么,你胡說些什么呀?還不到你發號施令的時候哩,臭丫頭!你也敢對老子叫喊起來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拿羊皮襖朝女兒一揮,小聲咒罵著,走到院子里。

  他走了以后,家里人都覺得松了日氣。達麗亞大聲地挪動著椅子和板凳,擦起地板來;老頭子走了以后,伊莉妮奇娜準許杜妮亞什卡進內室來,坐在娜塔莉亞的床頭,給她墊墊枕頭,伺候她喝水;伊莉妮奇娜偶爾去看看睡在廂房里的兩個孩子,回到內室來,用手巴掌托著臉頰,傷心地搖著腦袋,久久地看著娜塔莉亞。

  娜塔莉亞默默地躺著,亂蓬蓬的頭發都被汗濕透了,腦袋不停地在枕頭上轉來轉去。她的血流得太多了。每隔半個鐘頭,伊莉妮奇娜就小心地把她的身子抬起一點兒,抽出被血濕透的墊子,鋪上一塊新的。

  娜塔莉亞變得越來越虛弱。半夜里,她睜開眼睛,問:“天快亮了嗎?”

  “好像還早哪,”老太婆安慰她說,心里卻在想:“大概活不了啦!她怕昏迷過去看不到孩子……”

  仿佛是為了要證實她的猜想,娜塔莉亞低聲央告說:“媽媽,請您把米沙特卡和波柳什卡叫醒……”

  “你怎么啦,親愛的!為什么要在半夜里把他們叫醒呀?他們看到你這樣子會害怕的,會大哭大號的……于嗎要叫醒他們呢?”

  “我想看看他們……我覺得不大好。”

  “上帝保佑,你胡說些什么呀?你爸爸馬上就要把大夫請來啦,大夫會把你治好。你最好能睡一會兒,親愛的,啊?”

  “我怎么睡得著呀!”娜塔莉亞有點兒懊喪地回答說。這以后她好久沒有出聲,呼吸也均勻多了。

  伊莉妮奇娜悄悄地走到臺階上,哭了個夠。東方剛剛開始發白,她的臉哭得又紅又腫,回到內室。娜塔莉亞聽見門響,睜開眼睛,又問:“天快亮了嗎?”

  “快亮啦。”

  “給我腳上蓋一件皮襖……”

  杜妮亞什卡給她的腳上蓋了一件羊皮襖,把棉被的兩邊掖了掖。娜塔莉亞眼睛里露出感激的神情,后來把伊莉妮奇娜叫過來,說:“媽媽,請您坐到我身邊來,杜妮亞什卡,還有你,達麗亞,先出去一會兒,我想單獨跟媽媽說幾句話……她們出去了嗎?”娜塔莉亞閉著眼睛問。

  “出去啦。”

  “爸爸還沒有回來嗎?”

  “快回來啦。你覺得不大好,是嗎?”

  “不是,反正一樣……我是想說……媽媽,我很快就要死啦……我的心里覺得是這樣。我流的血太多啦——簡直是嚇人!您告訴達什卡,叫她生上爐于以后,多燒點兒水……您親自給我洗洗身上,我不愿意讓別人……”

  “娜塔莉亞!你住口吧,我的乖孩子!你干嗎要說死啊?上帝是慈悲的,你會好起來的。”

  娜塔莉亞用軟弱無力的手勢請求婆婆不要再講下去,自己說:“請您不要打斷我的話……我說話已經很困難,可是我想說……我的頭又暈起來……我跟您說過準備水了嗎?看來,我的身體還很壯實……卡皮托諾芙娜很早就動手給我做啦,吃飯的時候,我一到那兒她就動手……她自己,可憐的老太太,都害怕啦……我流的血太多啦……但愿能活到早晨……多燒一點兒熱水……我想死后渾身干于凈凈……請您給我穿上那條綠裙子,就是繡著花邊的那條……葛利沙喜歡我穿這條裙子……再穿上那件粗花呢上衣……就放在箱子右角上,條圍巾下面……我死的時候,叫他們把孩子送到我娘家去……您最好派人去請我母親來,叫她立刻就來……我該跟她告別啦……請把我身下鋪的墊子換換。全都濕啦……”

  伊莉妮奇娜扶著娜塔莉亞的脊背,抽出墊子,又費勁兒地鋪上一條新墊子。這時娜塔莉亞又嘟噥了一聲:“幫我……側過身子去!”說完立刻昏迷過去了。

  蔚藍色的黎明透進了窗子。杜妮亞什卡洗于凈了桶,到院子里去擠牛奶。伊莉妮奇娜打開窗戶——涼爽的、夏天早晨的清風,吹進了充滿濃重的新鮮血腥味和煤油燈煙氣的內室。清風把櫻桃樹葉子上的露水珠吹灑到窗臺上;傳來清晨的鳥啼聲、牛叫聲和牧人僻僻啪啪、斷斷續續的鞭子聲。

  娜塔莉亞恢復了知覺,睜開了眼睛,用舌頭舔了舔干裂的沒有血色的黃嘴唇,要求喝水。她已經不再問起孩于和母親,看來,她正處在彌留之際……

  伊莉妮奇娜關上窗戶,走到床前。一夜的工夫,娜塔莉亞完全變了樣子!一晝夜前,她還像棵繁花似錦的小蘋果樹,——美麗、健壯,可是現在她的兩頰,看起來比頓河沿岸山上的石灰石還白,鼻子尖削,嘴唇失去了不久前的紅艷,變得薄薄的,仿佛都要遮不住牙床了。只有眼睛還像從前的娜塔莉亞那樣明亮,但是神情卻已經完全不同了。當娜塔莉亞偶爾由于某種說不出的需要,抬起發青的眼皮,巡視一下內室.在伊莉妮奇娜身卜停留的那一瞬間,她的目光中閃過一種剛剛顯出的、陌生的、令人驚恐的神情……

  太陽出來的時候,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從鎮上回來了。睡眼惺忪、被連夜不眠和沒完沒了地醫治傷寒病人及傷員累得疲憊不堪的醫生,伸著懶腰,從車上下來,從座上拿起一個小包,朝屋子里走去。他在臺階上脫掉帆布雨衣,——彎著腰,胳膊伸到欄桿外面,把兩只毛烘烘的手洗了半天,愁眉苦臉地打量著拿著水罐給往手上倒水的杜妮亞什卡,甚至還朝她擠了兩下眼兒然后走進內室,把所有的人都從屋子里請出去,在娜塔莉亞身旁待了約十分鐘。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和伊莉妮奇娜坐在廚房里。

  “喂,怎么樣?”當他們從內室出來.老頭子就小聲地問。

  “很不好……”

  “是她自愿這么干的?”

  “自己想出來的餿主意……”伊莉妮奇娜避免正面回答問題。

  “拿熱水來,快點兒!”醫生從門內探出亂蓬蓬的腦袋,命令道等待燒水的時候,醫生走到廚房里來,對老頭子無言的詢問,絕望地揮了揮手。

  “活不到吃午飯。失血太多、毫無辦法!還沒有通知葛利高里·潘苔萊耶維奇嗎?”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沒有回答,一瘸一拐地匆匆向門廊走去。達麗亞看見老頭子走到板棚里的收割機后頭,腦袋趴到去年的干牲口糞堆上,哽噎著大哭起來……

  醫生又待了半個鐘頭,坐在臺階上,在朝暉中打起盹兒來,然后,等到火壺燒開了,重又走進內室,給娜塔莉亞注射了一針樟腦劑,就走了出來并且要了牛奶。他艱難地控制著自己不打呵欠,喝了兩杯牛奶,然后說:“請你們立刻送我走吧。鎮上有很多病人和傷員在等著我呢,再說,我留在這里已經毫無用處。我已經無能為力。非常愿為葛利高里·潘苔萊耶維奇效勞,但是說老實話:我已經束手無策;我們當醫生的,能于的事情是微乎其微的——我們只能治療病人,還沒有學會使死人起死回生。府上的兒媳婦已經弄成了這個樣子,她再也活不了了……把她的子宮全給弄壞啦。看得出,老太婆是用鐵鉤于于的活。我們的愚昧無知,簡直到了極點!”

  潘苔萊·普羅阿菲耶維奇往車上放了些干草,對達麗亞說:“你送大夫回去吧。別忘記,下到頓河邊兒的時候飲飲驟馬。”

  他給醫生錢,但是醫生堅決不收,責怪老頭子說:“你真不害羞,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虧你說得出,都是自己人,你還要給什么錢。不,不,不許你拿著錢走近我!有什么可感謝的?不值得一談!如果我把您的兒媳婦治好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啦。”

  早晨六點鐘左右,娜塔莉亞覺得自己大有好轉。她要求給她洗洗臉,還對著壯妮亞什卡擎著的鏡子梳了梳頭,眼睛里閃著一種從未見過的神情打量著家人,吃力地笑著說。

  “好啦,現在我好起來啦!可真把我嚇壞了……我以為——非死不可啦……為什么孩子們今天睡得這樣久呀?杜妮亞什卡,你去看看他們醒了沒有?”

  盧吉妮奇娜帶著格麗普卡來了。老太婆一看見女兒的樣子就哭了起來,但是娜塔莉亞卻激動得不停地說:“媽媽,您哭什么呀?我的病還沒有那么厲害……您又不是給我送葬來啦?行啦,您到底是哭什么呀?”

  格麗普卡偷偷推了母親一下,盧吉妮奇娜明白過來,急忙擦掉眼淚,寬慰地說:“你說什么呀,我的好姑娘,我是老胡涂啦,流起眼淚來了。一看見你,我的心就碎了……你的模樣變得太厲害啦……”

  娜塔莉亞一聽到米沙特卡的說話聲和波柳什卡的笑聲,臉頰上立即就泛起了一陣淡淡的紅暈。

  “叫他們到這兒來!快叫他們來!……”她央告說。“叫他們等會兒再穿衣裳吧!……”

  波柳什卡第一個走進來,在門口站住,用小拳頭擦著惺。訟的眼睛。

  “媽媽病啦……”娜塔莉亞笑著說。“到我這兒來,我的可憐的孩子!”

  波柳什卡驚異地打量著那些一本正經地坐在長凳上的大人們,——走到母親跟前,傷心地問:“為什么你不叫醒我呀?他們為什么都聚到這兒來啦?”

  “他們都是來看我的……我為什么要把你叫醒呀?”

  “我可以給你端水,陪著你……”

  “好啦,你去洗洗臉,梳梳頭,禱告過上帝以后再到這兒來,陪我坐一會兒。”

  “你能起來吃早飯嗎?”

  “我不知道。大概是起不來啦。”

  “好,那我給你端到這兒來,好嗎,媽媽?”

  “真像爸爸,只有心地不像他,比他善良……”娜塔莉亞往后仰了仰腦袋,怕冷似地拉著腿上的被子,淡淡一笑說。

  過了一個鐘頭,娜塔莉亞的病情惡化。她動了動手指,把孩子們叫到跟前,擁抱了他們,給他們畫了十字,親了親他們,就請求母親把孩子們帶回家去。盧吉妮奇娜把孩子交給格麗普卡帶走,自己仍然守在女兒身邊。

  娜塔莉亞閉上眼睛,仿佛是在昏迷中說:“那我就再也看不到他啦……”接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把米沙特卡叫回來!”

  滿面淚痕的格麗普卡把小男孩推進內室,她自己待在廚房里,小聲啜泣。

  憂郁的、眼里透出麥列霍夫家族冷酷眼神的米沙特卡膽怯地走到床前。母親臉上發生的劇烈變化幾乎把她變成陌生人了。娜塔莉亞把兒子拉到自己跟前來,感到米沙特卡的小小的心臟,就像是只被捉住的麻雀似的,跳得非常地快。

  “把頭低下來,孩子!再低點兒!”娜塔莉亞央告說。

  她對著米沙特卡的耳朵悄悄地說了些什么,然后把他推開,直瞪瞪地看了他一眼,緊閉上直哆嗦的嘴唇,強顏做出可憐、痛苦的微笑,問:“你不會忘記吧?會說嗎?”

  “忘不了……”米沙特卡抓住媽媽的食指,攥在滾熱的小拳頭里,攥了一會兒,松了手。不知道為什么他踮起腳尖,伸著兩手保持平衡,從母親的床邊走開……

  娜塔莉亞把他目送到門口,便默默地翻身朝墻躺著。

  中午,她死了。

  

上一篇:第六十二章

下一篇:第七章

網友關注

名著搜索

靜靜的頓河全部章節

查看全部>>
主站蜘蛛池模板: 留坝县| 阿拉善左旗| 平潭县| 剑阁县| 庆阳市| 门源| 延津县| 麻栗坡县| 遂昌县| 桐梓县| 文水县| 泗水县| 永善县| 万荣县| 河间市| 太康县| 屯门区| 临城县| 阿图什市| 集安市| 蚌埠市| 信丰县| 湘阴县| 阳春市| 泸州市| 永寿县| 正阳县| 九江市| 泌阳县| 阿拉善右旗| 安泽县| 青铜峡市| 东城区| 宜都市| 大英县| 通化市| 淳化县| 灌南县| 石阡县| 土默特左旗| 商丘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