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周圍只團結了有數的幾個人:磨粉工人達維德卡、季莫費、從前莫霍夫家的車夫葉梅利揚和麻子皮匠菲利卡;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就依靠他們來做日常工作,他越來越感覺到橫在他和村民之間的那道看不見的墻、哥薩克都不來開會,就是來的話,那也是經過達維德卡和其余幾個人挨家挨戶在村子跑上五六次才來的。來開會,也是一言不發,說什么他們都贊成。大多是些青年人。但是即使在青年人中間,也沒有發現同情者。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主持會議的時候,看見的盡是一張張冷酷無情的臉,陌生的、不信任的眼睛和愁眉蹙額的目光。這種情景使他心灰意冷,眼睛里露出苦悶的神情,說話的聲調也變得無精打采,毫無信心。難怪麻子菲利卡有一天后突地說出了幾句話:“科特利亞羅夫同志,咱們和村子離婚啦!人們都皺著眉頭看你,都變成了魔鬼。昨天我去派車送受傷的紅軍戰士到維申斯克,誰都不肯去。離了婚的人是很難再在一個家里住下去的……”
“他們拼命喝酒!糟得很哪!”葉梅利揚吧咂著煙袋,附和說。“家家戶戶都在忙燒酒。”
米哈伊爾·科舍沃伊皺起眉頭,他本想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情緒,但是瞞不住了。晚上,走出革命委員會,準備回家的時候,他向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要求說:“給我一支步槍。”
“干什么?”
“真沒料到!我害怕空著手走路。難道你就什么也沒有察覺,我是這樣想的,我們應該把一些人……把葛利高里·麥列霍夫、博爾德列夫老頭子、馬特維·卡舒林和米倫·科爾舒諾夫捉起來。這些壞蛋,他們正在偷偷地對哥薩克們說……說他們正在等待自己的人從頓涅茨河那岸回來哪。”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哭喪著臉,揮了揮手說:“唉!如果要下手捉的話,那就得先把那些帶頭的人捉起來。人們在動搖觀望……當然,也有個別同情我們的人,但是他們也在瞅著米倫·科爾舒諾夫。害怕他家的米吉卡一旦從頓涅茨河那岸回來——殺人倒算。”
生活發生了激烈的變化。第二天,從維申斯克來了一個騎馬的通信員,送來了一道命令:要向富戶攤派軍餉。給韃靼村規定的控制數字是四萬盧布。攤派了下去。過了一天,征收了兩口袋攤派的款子,約有一萬八千多盧布。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寫報告給區里,問怎么辦。區里派來了三個民警,帶來一道命令:“逮捕抗繳軍餉的人,押送維申斯克。”把四個老頭子臨時關到莫霍夫家那個從前儲藏蘋果的地窖里。
村子亂了,像捅了馬蜂窩。科爾舒諾夫緊抱住越來越不值錢的鈔票,說什么也不肯繳納軍餉。然而他的好日子也到盡頭了。從區里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專辦地方案件的檢察官——是個年輕的維申斯克哥薩克,在第二十八團服過役,另一個,皮上衣外面罩著一件老羊皮襖。他們把革命軍事法庭的委任狀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看過后,就和他一同關在辦公室里談起來。檢察官的同伴是一個上了歲數的人,臉刮得光光的,他嚴肅認真地講起來:“現在全區都有騷亂的苗頭。殘存下來的白衛軍分子正在抬頭,并開始煽動勞動的哥薩克,必須消滅那些特別仇視我們的人。把那些軍官、神父、憲兵和財主——所有拼命跟我們作對的人,列出個名單來。請你們協助檢察官做好這件事。他對某些人的情況也有所了解。”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看了看他那張刮得光光的女人似的白凈臉;提名單的時候,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說到了彼得羅·麥列霍夫,但是檢察官搖了搖頭說:“這是我們的人,福明已經打過招呼,叫不要動他。他是同情布爾什維克的。我們一起在第二十八團服過役。”
科舍沃伊用從學生練習簿子上撕下來一張帶格的紙,寫了一張名單,放在桌子上。
過了幾個鐘頭,在莫霍夫家的寬敞的院子里,在橡樹圓木上,在民警的監視下,已經坐了許多被捕的哥薩克。他們在等候家人送干糧來和運行李的車輛。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就像準備去死一樣,渾身上下,穿的都是新的:熟皮的皮襖、氈靴子和套在褲管外面的于干凈凈的白襪子,他坐在盡頭上,跟博加特廖夫老頭子和馬特維·卡舒林坐在一塊兒。“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匆匆地在院子里來回踱著,忽而毫無目的地朝水井里看看,忽而又抬起塊木片,然后用袖子擦著汗淋淋的、像蘋果似的紅臉,又在臺階和木柵門之間踱起來。
其余的人都默不作聲地坐在那里。他們低著頭,用拐杖劃著地上的雪。婦女們,個個都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把包裹、袋子塞給被捕的親人,喳喳地說著話。哭哭啼啼的盧吉妮奇娜給老頭子扣上短皮襖上的扣于,用一條女人用的白色頭巾給他扎上襖領,盯著他那像蒙了一層炭灰的無神的眼睛,央告說:“格里戈里奇,你別難過!也許會太平無事地過去。你干嗎這樣垂頭喪氣呀?上——帝——呀!……”她的嘴咧得很寬,哭哭啼啼,臉拉得扁平,但是她又竭力把嘴唇收攏起來,耳語說:“我會去看望你……我帶著格麗普卡去,你是最喜歡她的……”
民警在大門口喊:“車來啦!把箱子放上去,走啦!婆娘們,到一邊去,別在這兒流淚啦!”
盧吉妮奇娜這是生平第一次親了一下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的長滿紅汗毛的手腐他而去。
幾輛牛拉的爬犁慢慢地穿過廣場向頓河爬去。
七個被捕的人和兩個民警都跟在爬犁后面走。阿夫杰伊奇停下來,他系了系靴子帶,然后又像小伙子似的追了上去。馬特維·卡舒林和兒子并肩走著,邁丹尼科夫和科羅廖夫一面走,一面在抽煙。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手扶爬犁座邊走著。博加特廖夫老頭子儀表堂堂地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在最后。迎面吹來的風把他的家長式的大白胡子尖吹起來,飄到肩后,吹得肩膀上的圍巾穗頭像道別似的呼扇著。
也就是在這個陰沉的二月的日子里,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最近一個時期,常有些公務人員從區上到村子里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所以有一輛雙套馬的爬犁,拉著一位凍得縮成一團、跟車夫并肩坐著的乘客來到廣場上,根本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爬犁在莫霍夫的家宅前停下來。乘客下了爬犁,原來是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動作緩慢的人。他整理了一下系在長騎兵軍大衣上的步兵皮帶,撩起紅色哥薩克皮帽子的護耳,扶著毛瑟手槍的木殼子,不慌不忙地走上了臺階。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和兩名民警正在革命軍事委員會的辦公室里。來人沒敲門就走進來了,在門口捋了捋已經有了銀絲的短胡子,用低音說:“我找主席。”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睜圓了像鳥眼似的小眼睛看了看來客,想跳起來,但是怎么也站不起來。只是像魚似的大張著嘴,手指頭直抓圈椅的油漆已經磨光了的扶手。施托克曼顯得衰老了,戴著一頂很難看的、哥薩克紅頂三耳皮帽,看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倆只眼珠緊湊在一起的眼睛疑惑地盯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后來,突然哆嗦了一下,眼睛一眨,閃出了光芒,從眼角直到灰白的鬢角上都堆起了皺紋。他走到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面前,很有把握地擁抱了他,把濕漉漉的胡子貼在他的臉上親吻著,說:“我早就料到!我想,如果你還活著,一定就是韃靼村的主席!”
“奧西普·達維多維奇,你打吧!……打我這個不爭氣的家伙吧!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哭著大聲說。
在這以前,他那剛毅黝黑的臉上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以至那個民警都不好意思地把臉扭到一邊去。
“你就相信你的眼睛吧!”施托克曼笑著,輕輕把手從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手里抽出來,用低音說。“怎么,你這兒連第二把椅子都沒有嗎?”
“你就坐在這把圈椅上吧!……你是從哪兒來的呀?說吧!”
“我是隨著軍政治部來的……我看得出,你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到來是真的。真是個怪人!”
施托克曼含笑拍打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的膝蓋,急忙說:“老兄,一切都簡單得很。從這兒把我逮走以后,就審判,就流放,在流放期間,發生了革命。我和同志們組織了一支赤衛軍,打過杜托夫和高爾察克。哦,老兄,在那兒可遇到很多令人高興的事情!現在我們已經把高爾察克趕出烏拉爾啦,——知道嗎?這不,我又到你們這條戰線上來啦。第八軍政治部派我到你們區里來工作,因為我在這兒呆過,熟悉本地情況。我趕到維申斯克,在革命軍事委員會跟人們談了談,于是我決定首先到韃靼村來。我想,先在你們這兒住些日子,做點兒工作,幫你們把工作組織好,然后再走。你看,我沒有忘記老朋友吧?好啦,這些說來話長,咱們以后還有時間談,現在咱們來談談你自己的事兒,談談情況,讓我先了解一下這里的人,了解一下目前的情況。村里有黨小組嗎?哪些人在幫著你工作?活下來的熟人還有誰?好,這樣吧,同志們……讓我和主席單獨談一會兒。哼,真見鬼!我一進村子,就聞到了一股舊日的氣味……是啊,從前是那樣子,可現在是什么時代呀……喂,談談吧!”
過了三個鐘頭,米什卡·科舍沃伊和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領著施托克曼來到舊日的住處,斜眼盧克什卡家。他們在棕色的路面上走著。米什卡不斷地去揪施托克曼的軍大衣袖子,生怕施托克曼會突然溜掉,隱藏起來,或者像鬼魂一樣散去似的。
盧克什卡請老房客喝白菜湯,還從箱子里的秘密角落里拿出來一塊由于放得太久,盡是小孔的砂糖。
喝完櫻桃葉焙的茶以后,施托克曼就躺在小床上,聽他們兩人雜亂無章地講起來,有時候插嘴提些問題。他叼著煙嘴,快天亮的時候,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香煙掉到骯臟的法蘭絨襯衫上。可是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還繼續講了十來分鐘,直到施托克曼只用呼嗜聲來回答他的問題時,才恍然大悟,于是踞著腳尖走了出來,因為怕沖到嗓子眼里的咳嗽冒出來,憋得臉都紫了,流出了眼淚。
“你放心了吧?”米什卡像被搔得癢癢似的笑著,走下臺階,悄悄問。
押解犯人去維申斯克的奧利沙諾夫,乘同去的爬犁半夜回到村里。在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家的窗上敲了半天,才把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叫醒。
“你怎么啦!”睡眼惺忪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走出來問。“怎么回來啦?帶文書來啦,還是怎么的?”
奧利沙諾夫甩了一下鞭子,說:“他們把哥薩克們給槍斃啦。”
“你胡說,混蛋!”
“我們把犯人解到了——他們立刻就進行審訊,天還沒有黑,就押到松樹林子里去啦……我親眼看見的!”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急得兩腳怎么也穿不進氈靴子里去,穿好衣服,就跑到施托克曼那里去了。
“咱們今天送去的那些人——在維申斯克都給槍斃啦!我原以為,是把他們關進監獄,這樣于法算是怎么回事……這樣胡來,我們在村里什么事也于不成!我們會完全失去群眾,奧西普·達維多維奇!……這有點兒不對頭。為什么要槍斃人呢?現在怎么辦啊?”
他以為施托克曼準會跟他一樣,對發生的事情大為惱火,擔心事件的嚴重后果,但是這位慢條斯理地套上襯衣,腦袋鉆出來以后,請求他說:“你別嚷啦。你要把女主人吵醒啦……”
施托克曼穿好衣服,點上煙,請求他把逮捕這七個犯人的原因又講了一遍,然后冷冷地開口說:“你應該習慣這種事情,好好習慣起來!前線離我們只有一百五十俄里。哥薩克的基本群眾都敵視我們。這是因為你們這兒的富農,哥薩克富農,也就是那些村鎮長們和其他上層分于,這些人在勞動哥薩克群眾中享有很大的威望,很有影響,是的。為什么這樣?好,這也應該明白。哥薩克是一個特殊的階層,是世世代代的兵痞。沙皇制度培養了他們熱愛上級,熱愛‘長官大人’的心理……軍歌里是這么唱的吧:‘長官大人怎么命令——我們就往哪里沖,砍哪,刺哪,打呀。’對吧?你明白了吧!而這些長官大人卻命令哥薩克去鎮壓工人罷工……哥薩克已經被愚弄了三百年之久。時間夠長啦!就是這樣!而頓河一帶的哥薩克富農比起其他地方的富農,就說梁贊省的富農吧,是大不相同的!梁贊的富農被打垮了,他們只能對蘇維埃政權噓幾聲,軟弱無力,只敢躲在角落里使點兒壞。而頓河的富農呢?則是武裝的富農,是非常危險的毒蛇!他們很強大。他們不僅噓幾聲,不只是散布誣蔑我們的謠言,像你說的科爾舒諾夫和其他一些人干的那樣,他們還要明目張膽地起來反對我們。當然是這樣!他們會拿起槍來打我們!會打你!而且還要竭力拉上其余的哥薩克跟著他們走,就是說要蒙騙那些中產階級的哥薩克,甚至哥薩克貧農也會跟著他們走。富農想用他們的手來打我們!所以,這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呢?己經證明他們有反對我們的行動,是吧?這就足夠啦!不用費話——槍斃!這用不著憐憫,說什么他們是好人……”
“我并不是憐憫他們,你這是說到哪里去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揮起雙手,爭辯說。“我是擔心,其他群眾會離棄我們。”
在這以前,施托克曼還一直是泰然地用手巴掌摸著長滿灰白胸毛的、扁平的胸膛,這會兒突然發怒了,使勁抓住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軍便服的領子,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已經不成聲了,竭力壓著咳嗽,沙啞地哼哼說:“如果能讓他們懂得我們的階級真理,他們是不會離棄我們的!勞動哥薩克只會跟我們一起走,而不會跟富農走!唉,你呀,你呀!……富農們是靠剝削他們的勞動!——靠他們的勞動過日子的啊!發財致富的啊!唉,你這個胡涂蟲!你松勁兒啦!你的情緒不對頭……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一個工人階級的小伙子,卻像個知識分子一樣流淚抹鼻涕……簡直變得像個討厭的社會革命黨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吧,伊萬!”
他松開了軍便服的領子,微微笑了一下,搖了搖腦袋,點上一支煙,吞一口煙,已經心平氣和地結束說:“如果不把區里活動最猖極的敵人捉起來,就會發生暴動。如果現在能及時地消滅他們,暴動就不會發生。當然,這并不一定把所有的人都槍斃。要消滅那些沽惡不俊的家伙,至于其余的人——可以把他們都送到俄羅斯內地去。但是,總的來說,跟敵人是不能客氣的!列寧說過:‘戴著白手套是不能革命的。’在目前情況下,有沒有必要槍斃這些人呢?我認為——是有必要的!也許,不需要全都槍斃,但是像科爾舒諾夫,是沒有寬恕的理由的!這是很清楚的!還有麥列霍夫,雖然暫時讓他跑掉了。應該先捉他才是!他比其余所有的人,包括被捕的這些在內,都更加危險。你要記住這一點。他在執行委員會對你說的那些話,——就是明天的敵人要說的話。用不著為此傷心。工人階級最優秀的兒子在前線奮斗犧牲,成千成萬地犧牲。我們應該為這些人悲痛,不應該為那些正在殺害他們,或者在等待時機,從背后刺他們一刀的家伙們傷心。不是他們消滅我們,就是我們消滅他們!中間道路是沒有的。事情就是這樣,親愛的阿列克謝耶維奇!”
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周圍只團結了有數的幾個人:磨粉工人達維德卡、季莫費、從前莫霍夫家的車夫葉梅利揚和麻子皮匠菲利卡;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就依靠他們來做日常工作,他越來越感覺到橫在他和村民之間的那道看不見的墻、哥薩克都不來開會,就是來的話,那也是經過達維德卡和其余幾個人挨家挨戶在村子跑上五六次才來的。來開會,也是一言不發,說什么他們都贊成。大多是些青年人。但是即使在青年人中間,也沒有發現同情者。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主持會議的時候,看見的盡是一張張冷酷無情的臉,陌生的、不信任的眼睛和愁眉蹙額的目光。這種情景使他心灰意冷,眼睛里露出苦悶的神情,說話的聲調也變得無精打采,毫無信心。難怪麻子菲利卡有一天后突地說出了幾句話:“科特利亞羅夫同志,咱們和村子離婚啦!人們都皺著眉頭看你,都變成了魔鬼。昨天我去派車送受傷的紅軍戰士到維申斯克,誰都不肯去。離了婚的人是很難再在一個家里住下去的……”
“他們拼命喝酒!糟得很哪!”葉梅利揚吧咂著煙袋,附和說。“家家戶戶都在忙燒酒。”
米哈伊爾·科舍沃伊皺起眉頭,他本想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情緒,但是瞞不住了。晚上,走出革命委員會,準備回家的時候,他向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要求說:“給我一支步槍。”
“干什么?”
“真沒料到!我害怕空著手走路。難道你就什么也沒有察覺,我是這樣想的,我們應該把一些人……把葛利高里·麥列霍夫、博爾德列夫老頭子、馬特維·卡舒林和米倫·科爾舒諾夫捉起來。這些壞蛋,他們正在偷偷地對哥薩克們說……說他們正在等待自己的人從頓涅茨河那岸回來哪。”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哭喪著臉,揮了揮手說:“唉!如果要下手捉的話,那就得先把那些帶頭的人捉起來。人們在動搖觀望……當然,也有個別同情我們的人,但是他們也在瞅著米倫·科爾舒諾夫。害怕他家的米吉卡一旦從頓涅茨河那岸回來——殺人倒算。”
生活發生了激烈的變化。第二天,從維申斯克來了一個騎馬的通信員,送來了一道命令:要向富戶攤派軍餉。給韃靼村規定的控制數字是四萬盧布。攤派了下去。過了一天,征收了兩口袋攤派的款子,約有一萬八千多盧布。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寫報告給區里,問怎么辦。區里派來了三個民警,帶來一道命令:“逮捕抗繳軍餉的人,押送維申斯克。”把四個老頭子臨時關到莫霍夫家那個從前儲藏蘋果的地窖里。
村子亂了,像捅了馬蜂窩。科爾舒諾夫緊抱住越來越不值錢的鈔票,說什么也不肯繳納軍餉。然而他的好日子也到盡頭了。從區里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專辦地方案件的檢察官——是個年輕的維申斯克哥薩克,在第二十八團服過役,另一個,皮上衣外面罩著一件老羊皮襖。他們把革命軍事法庭的委任狀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看過后,就和他一同關在辦公室里談起來。檢察官的同伴是一個上了歲數的人,臉刮得光光的,他嚴肅認真地講起來:“現在全區都有騷亂的苗頭。殘存下來的白衛軍分子正在抬頭,并開始煽動勞動的哥薩克,必須消滅那些特別仇視我們的人。把那些軍官、神父、憲兵和財主——所有拼命跟我們作對的人,列出個名單來。請你們協助檢察官做好這件事。他對某些人的情況也有所了解。”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看了看他那張刮得光光的女人似的白凈臉;提名單的時候,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說到了彼得羅·麥列霍夫,但是檢察官搖了搖頭說:“這是我們的人,福明已經打過招呼,叫不要動他。他是同情布爾什維克的。我們一起在第二十八團服過役。”
科舍沃伊用從學生練習簿子上撕下來一張帶格的紙,寫了一張名單,放在桌子上。
過了幾個鐘頭,在莫霍夫家的寬敞的院子里,在橡樹圓木上,在民警的監視下,已經坐了許多被捕的哥薩克。他們在等候家人送干糧來和運行李的車輛。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就像準備去死一樣,渾身上下,穿的都是新的:熟皮的皮襖、氈靴子和套在褲管外面的于干凈凈的白襪子,他坐在盡頭上,跟博加特廖夫老頭子和馬特維·卡舒林坐在一塊兒。“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匆匆地在院子里來回踱著,忽而毫無目的地朝水井里看看,忽而又抬起塊木片,然后用袖子擦著汗淋淋的、像蘋果似的紅臉,又在臺階和木柵門之間踱起來。
其余的人都默不作聲地坐在那里。他們低著頭,用拐杖劃著地上的雪。婦女們,個個都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把包裹、袋子塞給被捕的親人,喳喳地說著話。哭哭啼啼的盧吉妮奇娜給老頭子扣上短皮襖上的扣于,用一條女人用的白色頭巾給他扎上襖領,盯著他那像蒙了一層炭灰的無神的眼睛,央告說:“格里戈里奇,你別難過!也許會太平無事地過去。你干嗎這樣垂頭喪氣呀?上——帝——呀!……”她的嘴咧得很寬,哭哭啼啼,臉拉得扁平,但是她又竭力把嘴唇收攏起來,耳語說:“我會去看望你……我帶著格麗普卡去,你是最喜歡她的……”
民警在大門口喊:“車來啦!把箱子放上去,走啦!婆娘們,到一邊去,別在這兒流淚啦!”
盧吉妮奇娜這是生平第一次親了一下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的長滿紅汗毛的手腐他而去。
幾輛牛拉的爬犁慢慢地穿過廣場向頓河爬去。
七個被捕的人和兩個民警都跟在爬犁后面走。阿夫杰伊奇停下來,他系了系靴子帶,然后又像小伙子似的追了上去。馬特維·卡舒林和兒子并肩走著,邁丹尼科夫和科羅廖夫一面走,一面在抽煙。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手扶爬犁座邊走著。博加特廖夫老頭子儀表堂堂地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在最后。迎面吹來的風把他的家長式的大白胡子尖吹起來,飄到肩后,吹得肩膀上的圍巾穗頭像道別似的呼扇著。
也就是在這個陰沉的二月的日子里,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最近一個時期,常有些公務人員從區上到村子里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所以有一輛雙套馬的爬犁,拉著一位凍得縮成一團、跟車夫并肩坐著的乘客來到廣場上,根本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爬犁在莫霍夫的家宅前停下來。乘客下了爬犁,原來是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動作緩慢的人。他整理了一下系在長騎兵軍大衣上的步兵皮帶,撩起紅色哥薩克皮帽子的護耳,扶著毛瑟手槍的木殼子,不慌不忙地走上了臺階。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和兩名民警正在革命軍事委員會的辦公室里。來人沒敲門就走進來了,在門口捋了捋已經有了銀絲的短胡子,用低音說:“我找主席。”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睜圓了像鳥眼似的小眼睛看了看來客,想跳起來,但是怎么也站不起來。只是像魚似的大張著嘴,手指頭直抓圈椅的油漆已經磨光了的扶手。施托克曼顯得衰老了,戴著一頂很難看的、哥薩克紅頂三耳皮帽,看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倆只眼珠緊湊在一起的眼睛疑惑地盯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后來,突然哆嗦了一下,眼睛一眨,閃出了光芒,從眼角直到灰白的鬢角上都堆起了皺紋。他走到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面前,很有把握地擁抱了他,把濕漉漉的胡子貼在他的臉上親吻著,說:“我早就料到!我想,如果你還活著,一定就是韃靼村的主席!”
“奧西普·達維多維奇,你打吧!……打我這個不爭氣的家伙吧!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哭著大聲說。
在這以前,他那剛毅黝黑的臉上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以至那個民警都不好意思地把臉扭到一邊去。
“你就相信你的眼睛吧!”施托克曼笑著,輕輕把手從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手里抽出來,用低音說。“怎么,你這兒連第二把椅子都沒有嗎?”
“你就坐在這把圈椅上吧!……你是從哪兒來的呀?說吧!”
“我是隨著軍政治部來的……我看得出,你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到來是真的。真是個怪人!”
施托克曼含笑拍打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的膝蓋,急忙說:“老兄,一切都簡單得很。從這兒把我逮走以后,就審判,就流放,在流放期間,發生了革命。我和同志們組織了一支赤衛軍,打過杜托夫和高爾察克。哦,老兄,在那兒可遇到很多令人高興的事情!現在我們已經把高爾察克趕出烏拉爾啦,——知道嗎?這不,我又到你們這條戰線上來啦。第八軍政治部派我到你們區里來工作,因為我在這兒呆過,熟悉本地情況。我趕到維申斯克,在革命軍事委員會跟人們談了談,于是我決定首先到韃靼村來。我想,先在你們這兒住些日子,做點兒工作,幫你們把工作組織好,然后再走。你看,我沒有忘記老朋友吧?好啦,這些說來話長,咱們以后還有時間談,現在咱們來談談你自己的事兒,談談情況,讓我先了解一下這里的人,了解一下目前的情況。村里有黨小組嗎?哪些人在幫著你工作?活下來的熟人還有誰?好,這樣吧,同志們……讓我和主席單獨談一會兒。哼,真見鬼!我一進村子,就聞到了一股舊日的氣味……是啊,從前是那樣子,可現在是什么時代呀……喂,談談吧!”
過了三個鐘頭,米什卡·科舍沃伊和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領著施托克曼來到舊日的住處,斜眼盧克什卡家。他們在棕色的路面上走著。米什卡不斷地去揪施托克曼的軍大衣袖子,生怕施托克曼會突然溜掉,隱藏起來,或者像鬼魂一樣散去似的。
盧克什卡請老房客喝白菜湯,還從箱子里的秘密角落里拿出來一塊由于放得太久,盡是小孔的砂糖。
喝完櫻桃葉焙的茶以后,施托克曼就躺在小床上,聽他們兩人雜亂無章地講起來,有時候插嘴提些問題。他叼著煙嘴,快天亮的時候,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香煙掉到骯臟的法蘭絨襯衫上。可是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還繼續講了十來分鐘,直到施托克曼只用呼嗜聲來回答他的問題時,才恍然大悟,于是踞著腳尖走了出來,因為怕沖到嗓子眼里的咳嗽冒出來,憋得臉都紫了,流出了眼淚。
“你放心了吧?”米什卡像被搔得癢癢似的笑著,走下臺階,悄悄問。
押解犯人去維申斯克的奧利沙諾夫,乘同去的爬犁半夜回到村里。在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家的窗上敲了半天,才把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叫醒。
“你怎么啦!”睡眼惺忪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走出來問。“怎么回來啦?帶文書來啦,還是怎么的?”
奧利沙諾夫甩了一下鞭子,說:“他們把哥薩克們給槍斃啦。”
“你胡說,混蛋!”
“我們把犯人解到了——他們立刻就進行審訊,天還沒有黑,就押到松樹林子里去啦……我親眼看見的!”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急得兩腳怎么也穿不進氈靴子里去,穿好衣服,就跑到施托克曼那里去了。
“咱們今天送去的那些人——在維申斯克都給槍斃啦!我原以為,是把他們關進監獄,這樣于法算是怎么回事……這樣胡來,我們在村里什么事也于不成!我們會完全失去群眾,奧西普·達維多維奇!……這有點兒不對頭。為什么要槍斃人呢?現在怎么辦啊?”
他以為施托克曼準會跟他一樣,對發生的事情大為惱火,擔心事件的嚴重后果,但是這位慢條斯理地套上襯衣,腦袋鉆出來以后,請求他說:“你別嚷啦。你要把女主人吵醒啦……”
施托克曼穿好衣服,點上煙,請求他把逮捕這七個犯人的原因又講了一遍,然后冷冷地開口說:“你應該習慣這種事情,好好習慣起來!前線離我們只有一百五十俄里。哥薩克的基本群眾都敵視我們。這是因為你們這兒的富農,哥薩克富農,也就是那些村鎮長們和其他上層分于,這些人在勞動哥薩克群眾中享有很大的威望,很有影響,是的。為什么這樣?好,這也應該明白。哥薩克是一個特殊的階層,是世世代代的兵痞。沙皇制度培養了他們熱愛上級,熱愛‘長官大人’的心理……軍歌里是這么唱的吧:‘長官大人怎么命令——我們就往哪里沖,砍哪,刺哪,打呀。’對吧?你明白了吧!而這些長官大人卻命令哥薩克去鎮壓工人罷工……哥薩克已經被愚弄了三百年之久。時間夠長啦!就是這樣!而頓河一帶的哥薩克富農比起其他地方的富農,就說梁贊省的富農吧,是大不相同的!梁贊的富農被打垮了,他們只能對蘇維埃政權噓幾聲,軟弱無力,只敢躲在角落里使點兒壞。而頓河的富農呢?則是武裝的富農,是非常危險的毒蛇!他們很強大。他們不僅噓幾聲,不只是散布誣蔑我們的謠言,像你說的科爾舒諾夫和其他一些人干的那樣,他們還要明目張膽地起來反對我們。當然是這樣!他們會拿起槍來打我們!會打你!而且還要竭力拉上其余的哥薩克跟著他們走,就是說要蒙騙那些中產階級的哥薩克,甚至哥薩克貧農也會跟著他們走。富農想用他們的手來打我們!所以,這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呢?己經證明他們有反對我們的行動,是吧?這就足夠啦!不用費話——槍斃!這用不著憐憫,說什么他們是好人……”
“我并不是憐憫他們,你這是說到哪里去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揮起雙手,爭辯說。“我是擔心,其他群眾會離棄我們。”
在這以前,施托克曼還一直是泰然地用手巴掌摸著長滿灰白胸毛的、扁平的胸膛,這會兒突然發怒了,使勁抓住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軍便服的領子,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已經不成聲了,竭力壓著咳嗽,沙啞地哼哼說:“如果能讓他們懂得我們的階級真理,他們是不會離棄我們的!勞動哥薩克只會跟我們一起走,而不會跟富農走!唉,你呀,你呀!……富農們是靠剝削他們的勞動!——靠他們的勞動過日子的啊!發財致富的啊!唉,你這個胡涂蟲!你松勁兒啦!你的情緒不對頭……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一個工人階級的小伙子,卻像個知識分子一樣流淚抹鼻涕……簡直變得像個討厭的社會革命黨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吧,伊萬!”
他松開了軍便服的領子,微微笑了一下,搖了搖腦袋,點上一支煙,吞一口煙,已經心平氣和地結束說:“如果不把區里活動最猖極的敵人捉起來,就會發生暴動。如果現在能及時地消滅他們,暴動就不會發生。當然,這并不一定把所有的人都槍斃。要消滅那些沽惡不俊的家伙,至于其余的人——可以把他們都送到俄羅斯內地去。但是,總的來說,跟敵人是不能客氣的!列寧說過:‘戴著白手套是不能革命的。’在目前情況下,有沒有必要槍斃這些人呢?我認為——是有必要的!也許,不需要全都槍斃,但是像科爾舒諾夫,是沒有寬恕的理由的!這是很清楚的!還有麥列霍夫,雖然暫時讓他跑掉了。應該先捉他才是!他比其余所有的人,包括被捕的這些在內,都更加危險。你要記住這一點。他在執行委員會對你說的那些話,——就是明天的敵人要說的話。用不著為此傷心。工人階級最優秀的兒子在前線奮斗犧牲,成千成萬地犧牲。我們應該為這些人悲痛,不應該為那些正在殺害他們,或者在等待時機,從背后刺他們一刀的家伙們傷心。不是他們消滅我們,就是我們消滅他們!中間道路是沒有的。事情就是這樣,親愛的阿列克謝耶維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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