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后,借著灌木的掩護,一個滿面虬髯、手持長矛的男子貓著腰,慢慢摸向一只臥在山巖上的母狼。很快,虬髯男子進入了最佳獵殺范圍。起身、揚臂、蓄力,他的動作非常沉穩熟練。但就在他要擲出長矛的一剎那,忽聽山谷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啊——”

是什么人在叫要知道,這兒可是地處六盤山腹地的惡狼谷。谷中密林蔽日,虎狼成群,即便是膽大的獵戶,也不敢輕易涉足這片死亡禁區。

那只母狼受到驚嚇,霍地竄起,一個縱躍跳下了高高的巖石。與此同時,讓人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母狼臥伏的地方,竟然還趴著一只幾個月大的小狼崽!狼崽驚慌站起,想學著母狼的樣子往下跳,不料巖石光滑,腳下一打晃,它整個身子跌進了巖縫里。縫隙又深又窄,狼崽卡在中間,既上不來也不下去。母狼急得嗷嗷叫,圍著巖石上上下下奔了幾個來回,無可奈何,只好調頭急速鉆進了山林。

千百年來,居住于六盤山的獵戶們都遵循著一個不成文的規條:戒殺幼獸。前不久,有個住在惡狼谷外的張姓獵戶酒后逞能,射殺了一只狼崽。結果,當晚他的木屋就遭到了群狼的瘋狂圍攻。次日一早,山民們只看到了灑落滿地的斑斑血跡。不用說,張獵戶已葬身狼腹。

虬髯男子聽不得狼崽“呦呦”的哀鳴,近前一瞧,發現狼崽的一條前腿受傷了。

“行啊,你娘不要你,我來做一回你的救星吧。”他費了好大勁才把狼崽從巖縫里救出來,帶回了自己的木屋。剛給狼崽敷上金創藥包扎好,就聽睡在吊鋪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李虎啊李虎,自己的孩子你都照顧不了,又抱回個狼娃。可怎么辦!”男子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這個名叫李虎的男子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曾祖父。李虎自幼志向遠大,十八歲便得到關西大都督賀拔岳的重用。多年來,他跟隨賀拔岳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很快被提拔為左廂大都督,總管內外軍事。孰料,關東梟雄高歡圖謀作亂,暗中收買吐谷渾殺手殺害了賀拔岳。賀拔岳一死,高歡的目標又轉向李虎。重重圍困之下,李虎拼死殺開一條血路,逃進了六盤山。

想到主帥身亡,自己又差點死于非命,李虎意志消沉,決定不問世事。進山后,他認識了一個名叫璧月的契丹女孩,兩人情投意合,真心相愛,結為夫婦。轉年,兒子出生了。本想從此與妻子相守山林,終老一生,誰知災難又找上門來。一天午后,李虎進山打獵,回來時見村子里火光沖天,妻子璧月尸橫就地,不用說,是高歡派來的人干的。

“璧月,璧月,我這就去殺了他們,給你報仇!”李虎紅了眼,嘶喊著抱起妻子的尸體。忽然,女人身下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是兒子李昞!璧月用自己的身體救了兒子的命!為了兒子,李虎暫時放下報仇的念頭,抱著他隱伏進了惡狼谷。李虎想,惡狼谷人跡罕至,應該是安全的,可是隨著今天的那一聲慘叫,惡狼谷似乎也已變得危機四伏。

(二)

在李虎的精心照顧下,小狼崽的傷腿好得很快。轉眼四天過去,小狼崽又活蹦亂跳起來。這天,李虎把狼崽抱出木屋,拍拍它的頭說:“狼娃,你的傷也好了,找你父母去吧。”可無意中一抬頭,李虎當即心頭一顫——只見十米開外的樹林中,晃動著幾十盞幽藍的小燈籠。不,不是燈籠,是狼群!是母狼帶著群狼尋找小狼崽來了!

此刻,李虎恍然大悟,那日母狼并沒有丟下落入巖縫的狼崽不管,而是搬救兵去了!

“喂,我可沒動你們的寶貝兒子。狼娃,快跟你父母走吧。”李虎忙推了一把小狼崽。狼崽沖著李虎擺擺腦袋,跑向狼群。那只母狼嗚嗚地叫著迎上來,愛撫地舔舔狼崽前腿上的傷口,仰首發一聲低嗥,很快和狼群一起隱入了山林。李虎如釋重負,轉身回屋,疏料,屋內突地多了一胖一瘦兩個人。確切地說,是兩個滿面黑灰的吐谷渾人從后窗跳了進來!

“他們肯定是來殺我的!可他們為什么不動手”稍一思忖,李虎明白了。入山兩年,他一直蓄著胡須,遮擋了面目,再加上身穿的是鮮卑服裝,他們還沒認出自己!想到這兒,李虎忙低下頭,問:“你們要干什么”

那個胖子彎刀一揮便架上了他的脖子:“我們肚子餓了,你馬上給我們做點吃的。”

“沒有。我還沒出去打獵呢,哪來吃的”“是嗎那我自己找!”胖子四處搜尋一番,鷹隼般陰戾的目光盯住了襁褓中的孩子,沖瘦子招了招手。李虎看得出,這兩個畜生沒安好心!果不其然,瘦子獰笑著向孩子走去。

“住手!你們動我兒子干嗎”李虎不顧架在脖子上的彎刀,大喊著猛撲過去。“哧”,彎刀割破了他的脖頸,鮮血汩汩流出。胖子看上去是頭目,滿臉陰笑著說:“我們兩天沒吃東西了。我想,烤嬰兒肉一定很棒!”

李虎一聽,緊緊護住孩子,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這幫畜生,想動我兒子,除非先殺了我!”“哼,殺你還不容易!”胖子鼻孔出氣,高舉彎刀劈向李虎。出人意料的是,那個瘦子竟用長矛搪住了胖子的彎刀,接著一通擠眉弄眼。李虎頓然明白,這兩個吐谷渾人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山中狼熊出沒,若沒引路人,別想活著出去!

李虎猜得一點不差。對方來的共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已被黑熊拍下了山崖。那聲慘叫,便是他在臨死前發出的。他們狼狽不堪地在惡狼谷里轉悠了四天四夜,好不容易抓住一個山里人,怎么能輕易殺掉。忽然,木屋外傳來了呦呦的狼叫聲。

難道是小狼崽李虎疑惑地走出門。真是小狼崽!小狼崽叼著一只肥大的山雞正顛顛跑來。自古以來,人們對狼一直有所誤解,認為狼兇殘狡詐,其實狼是一種懂得感恩的動物。此刻,小狼崽就是報恩來了。

“狼娃,別過來!快回去。”

李虎揚起胳膊,大聲驅趕狼崽。屋里的惡魔比狼更可怕!胖子猛地抬腳將李虎踢倒在地,接著竄過去揮刀劈擊,小狼崽“嗷嗷”嗚咽著倒在血泊之中。

有了山雞,有了狼崽,兩個吐谷渾人架火烘烤后吃了個溝滿壕平。“走吧,想活命,就帶我們走出惡狼谷。”胖子拍拍肚子,押著李虎向密林深處走去。為防止李虎逃脫,瘦子一把搶過孩子,夾在了腋下。李昞憋得小臉通紅,哇哇啼哭。李虎心痛陣陣,卻又無計可施。

(三)

大山里的白天格外短。走著走著,黃昏便降臨了。當走到一片陡峭的山坡前時,胖子忽地站住,惡狠狠地叫嚷:“你在帶我們兜圈子!這個地方已經走過三次了!”

“沒錯,我就是在耍你們兩個畜生!我清楚,即便帶你們出去,你們也不會放過我!”李虎脖子一梗,冷笑著說,“與其讓你們出去害人,還不如把你們困死在大山里!就算搭上我們父子的性命,我也認了!”

“那你就去死吧!”胖子獸性大發,雙手握刀狠狠劈下。那個瘦子也氣急敗壞地舉起李昞,摔向山石!

千鈞一發之際,忽聽狼嗥四起,山路兩側的灌木叢中接連竄出七八頭身體碩大健壯的灰狼,張開大嘴撲向兩個吐谷渾人。情形突變,兩個惡人頓時駭得目瞪口呆。趁著胖子一愣神的瞬間,李虎快速彎腰,抱住他的雙腿,腦袋用力一頂,便將胖子摔了個屁股開花!緊接著,李虎又如法炮制,撞倒瘦子,奪回了兒子。

“噗哧”,胖子將彎刀扔了過來,正中李虎的后背。李虎身子一晃,兒子脫手,骨碌碌地滾落坡下。

“昞兒——”

李虎背上的傷口流血,只覺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天亮了。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李虎幽幽醒轉,勉強睜開眼睛四下一看,只見到了一攤血跡。痛快,吐谷渾惡人殺了狼崽,母狼也沒放過他們。可是,孩子呢李虎搖搖晃晃地站起,急切地呼喊:“昞兒,昞兒——”

“嗚——”驀地,谷口的一塊山巖上,傳來了母狼悠長的嗥叫。尋聲望去,李虎驚喜地看到,兒子白白胖胖的小手正探出襁褓,撫摸著母狼的乳房!

經此一劫,李虎深深懂得了逃避不如面對、軟弱不如反擊的道理,他抱著兒子李昞,抖擻精神走出六盤山,直奔荊州。而此時,賀拔岳的哥哥、荊州刺史賀拔勝已接掌大局,正準備大舉清剿高歡。后來,李虎浴血沙場,官也越做越大,死后被北周王朝列為開國第一功臣,追封唐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