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財豬頭

大年初一早晨,在喧鬧刺耳的鞭炮聲中，家家戶戶都起床了，一幫小孩從村頭第一家開始，挨家挨戶拜年掙花糖。每個小孩的口袋都裝得鼓鼓囊囊的。

有的晚輩，比如侄子、侄女開始給叔伯嬸子拜年了。

來來往往拜年的人群中，有一個特殊的人，引起了大伙的關注，那就是本村的崔三。

崔三以往是不給別人拜年的。崔三是方圓十里的痞子、二混子，和他一伙兒的有鄰村的六個混混組成，人稱“沙城七虎”，經常干一些打架劫舍，偷雞摸狗的事。

崔三蜻蜓點水似得拜年，不知不覺到了何二堂的家。進了何二堂的家，崔三彬彬有禮，跟個書生一樣，客客氣氣地說：“二叔，二嬸，過年好，我給你們拜年了！”

何二堂說：“崔三，還是你過年好!過來坐下，吃些餃子。昨天包的、剛倒進鍋里煮上。來，先抽支煙。”何二堂一邊說，一邊拉著崔三坐下來，遞了一支香煙點上。

崔三來拜年，讓人覺得有些突然，何二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按照禮訓，熱情地招待了崔三。

崔三平日里到處浪蕩，和自己的狐朋狗友鬼混在一起，在家里來的日子很少，和村里的人接觸少。無論走到誰家，生疏感還是有的。

為了緩和氣氛，崔三把點燃的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噴出了煙絲，把煙拿到眼前盯了盯，說：“二叔抽的煙，是上檔次的，雖然比不了五塊錢的金白砂，也不錯。你不知道別人怎么評價這煙的，說這煙買起來挺貴的，把子挺長的，抽起來挺費的。”

“你們男人們嗎？不就好這么一口！他二叔，把桌子收拾一下，準備好吃飯。”何二嬸發話了。

何二堂乖巧地站了起來，拿來抹布，把桌子抹得干干凈凈，取了三雙碗筷，把已經榷好蒜的蒜窩、油潑辣子、醬油罐子、醋罐子一股腦兒擺了出來。

何二堂沒說話，拿起碗坐在桌子前吃了起來，何二嬸端過碗在盤子里夾了幾個餃子，坐到炕沿上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崔三也不客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也就是二十分鐘左右，在沉默的咀嚼聲中，一盤餃子被掃蕩一空。崔三吃飽了，何二嬸給崔三舀了一碗餃子湯，然后給何二堂舀了一碗。

兩個人稀里嘩啦喝完了。

吃完飯，喝完湯，該喧謊了。

崔三先開口了：“二叔，上次村上開會的時候你不在，說去縣城給葉子看媳婦、定婚去了，該有日子了，什么時候待客，我心里好有個數，好過來給你幫忙。”

何二堂的兒子何立業乳名叫葉兒，大家都喜歡叫他葉子。葉子在城里工作，最近說了媳婦，馬上回家來待客。

“這幾天過年，我還沒顧上請村上的人，日子定在正月十二，等三天年過完了，先給村上的人打招呼，請客，順便在村上選幾個人到外村、外鄉去請客。”何二堂隨意說著。

“再有沒有什么可以幫的忙？”崔三殷勤地問道。

“嗷，我想初五把豬殺了，養了一年多，現在膘肥體壯，殺了待客的豬肉就夠了。”何二堂說出了自己近期的打算。

“初五我沒有啥事，過來給你幫忙殺豬。”崔三終于給自己找了個活。

“好的，那你初五早點過來，不要睡懶覺，早點不用吃了，在我們家里來讓你二嬸給你做。”何二堂算是同意讓崔三過來幫忙了。

寒喧了一陣，崔三知趣地起身告辭，說還剩兩家子沒去，要給拜年。

下午，何二堂專門到西灣村跑了一趟，請了殺豬的屠夫王清農。

初五一大早，在王清農、崔三等人的幫助下，何二堂家把豬殺了，把豬的各個部件大卸八塊，小伙子們幫何二堂把豬頭放在了案板上，把豬腿吊在了房梁上、把其它肉放進了缸里。一到冬天，爐子都架在堂房或書房里，做飯也用炭火爐子，廚房在冬天很少起火做飯。所以，廚房在冬天是最好的冷藏庫，家家戶戶都把肉呀、什么的，放在廚房里冷凍保鮮。

一切收拾停當，到中午12點了，何二堂的老婆已經做好了豬下水，煮好了豬灌腸，大家圍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當作午飯吃了。

飯后，何二堂給王清農拿了五斤豬肉，作為殺豬的酬謝，這是多年以來形成的規矩。

何二堂還要給其他年輕人拿肉，他們婉言謝絕，各自回家了。

何二堂殺完豬后，忙活著為兒子結婚的喜事請客、請廚師、借桌椅凳子。雖然殺了豬，但也顧不上頓頓大塊吃肉。老兩口子有豬下水就足夠吃了，每天都是美味佳肴。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念著。初七深夜2點多，4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進村了。夜深人靜，伸手不見五指，自行車“呱呱”的聲響，也未能驚動熟睡中的村民。這伙人輕車熟路，徑直來到了何二堂的家附近的麥場上，把自行車停下來，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何二堂的家門口。有一個人身手敏捷，如貓兒一般，拍著墻沿騰空而起，躍進了院子，輕手輕腳地打開大門，有兩個人閃了進去，一個人在門口放哨。

進去后，帶頭翻墻的人，徑直走到堂房門口，掀起棉布門簾，把已經關好的門扣上鈕吊，用一根小木棍閂上。其中一個人站在門口放哨，其他兩個人麻利地走到廚房門口，把沒有上鎖的門輕輕一推就開了，用拿在手里的手電一照，挪過一只方凳，另一個人踩上去，卸下了放在房梁上的一只豬腿。然后按照同樣的方式，又卸下了另一條。來得匆忙，準備不夠充分，沒帶裝肉的家伙。卸下豬腿后，用手電一照，剛好墻角放著兩個空蛇皮袋子，一個袋子里裝一條豬腿，真是“天助我也”。

其中一個家伙瞥見了放在案板上的豬頭，就把一個紙條放在了豬頭上面。然后，兩個人背起蛇皮袋子，鬼鬼祟祟地走出了院子。放哨的兩個人一看得手了，尾隨其后，輕輕地邁著步子，來到麥場上，把裝豬大腿的兩個蛇皮袋子牢牢地綁在了自行車的后捎架上。背豬大腿的兩個人已經氣喘吁吁，不過再費勁也不能過多停留，跨上自行車風馳電掣一般上路了。

凌晨4點鐘的時候，何二嬸突然醒來了，覺得有點不對勁，下了炕，趿拉著鞋出門。到門口，門怎么也拉不開。何二嬸突然意識到，家里進賊了。

“何二呀，快起來，屋里進賊了！”何二嬸過來一把把何二堂推了起來。何二堂一聽來賊了，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首先拉開燈，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和鞋子，拿爐錐捅開了門。

走到院子里一看，門大開著，廚房門也開著。走進廚房拉燈一看：“我的媽呀！吊在房梁上的四條豬大腿咋就變成兩條了！”何二堂掀開蓋在案板上的布子一看，豬頭還在。何二堂順手抓起豬頭上放著的紙條一看,差點把肺氣炸，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殺豬容易養豬難，留下個豬頭讓你發發財。”

何二堂的老婆已經把隔壁的何立貴和何三堂叫來了。

三個男人決定讓女人們去通知村上剩下的人，他們三個人騎著自行車去公路上跟蹤抓賊。他們拿著手電，在從何二堂家到麥場上的一截淌土路上尋見了好幾個大腳板印，走到麥場上借著手電的光，可以照見停放自行車和攘踏的痕跡，走過麥場就上砂石路了。三個男人騎著自行車沿著砂石路走了五、六里就到沙灣橋了。沙灣橋一過是一個十字路口，在沙灣橋南路的東側是沙灣商店，左帆和是商店的老板，平時村民們騎自行車走五、六里路，到商店里買東西，時間長了，大家都熟悉了。何二堂把自行車停在十字路口，猶豫了，到底朝哪兒走，賊從哪個方向走了？何立貴好像反應過來了，過去敲了敲沙灣商店的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左帆和探出頭來,一看是下菊六隊的，就問：“何立貴，你們深更半夜的，是什么事？”何二堂氣憤地說：“賊娃子鬼日的，把我的兩條豬大腿偷走了，我估計有三四個人，攆到這地方不知到朝哪個路口走了。問一下你，聽見響動了沒有。” 左帆和說：“在一個小時前，我確實聽見幾個人騎自行車的聲音，好像朝西湖鎮的放向走了。”

得到左帆和的信息后，何二堂、何三堂、何立貴三個人夾上自行車，馬不停蹄地朝西湖鎮趕。走了三里左右，就上了柏油路。西湖鎮在青泉縣都是數一數二的經濟大鎮，也是湖區四鄉通往縣城的交通要道和經濟樞紐，這條柏油路是通往縣城的，叫青湖公路。

一上青湖公路，何二堂就拿出了手電，說：“我在路上照一照，看有沒有賊蹤。”用手電一掃，發現柏油路上有一個自行車輪胎印特別真，好像是氣癟了壓下的。三個人順著柏油路一直走，又走了四里左右的路，就到了西湖鎮上。

此時已經凌晨5點了，在瑟瑟冷風中，整個西湖鎮還是靜悄悄的，一片漆黑，和白天的喧鬧截然相反。

這伙賊到底鉆到哪里去了，用手電照著那個土土的輪胎印子，繼續往前延伸，就在三個人放慢速度的時候，后面響起了幾輛自行車“咣當咣當”的聲響和喧鬧。三個人回頭，隱隱約約感覺到有四五個人騎著自行車過來了。他們等了一等，那幾個人走近了。他們是本村的村民，來協助何二堂抓賊。他們碰了個面，商量了一下，估摸著賊肯定把東西偷上送到哪個飯館了。他們盡量降低聲音，慢慢挪騰到大什字，發現旺川酒店燈火輝煌，旁邊的興盛茶藝社也異常熱鬧，里面一片噪雜。門口橫七豎八的放著幾輛自行車。村上年長一些的奎二爺暗示大家不要聲張，西湖鎮派出所就在附近，何二堂和何立貴去派出所報案，其他人在暗處蹲守，免得打草驚蛇。

十分鐘過后，派出所的警車開出大門，駛向旺川酒店。

何二堂跟著所長和一名警察進了旺川酒店。旺川酒店大廳的燈亮著，卻空無一人，徑直走到后堂，一個廚師正忙活著鹵肉，案板上血花花的，還有骨頭的碎屑。很明顯在一個小時前，案板上剁過肉骨頭。在案板旁邊的一小塊空地上，放著一個蛇皮袋子，敞開著口子，里面裝著一條豬大腿，有一個空蛇皮袋子直接扔在地上，何二堂一把拾起來，遞到所長手里，指著袋子上用毛筆寫的三個字說：“這就是我們家的蛇皮袋子，加糧時用來拌麥子裝糧食的。”所長拿起來一瞧，寫有“何二堂”三個字。所長翻過裝豬腿的蛇皮袋子一看，同樣寫有“何二堂”三個字。

所長把空袋子塞到了警察的手中，對何二堂說：“老何，你把豬腿提走。”

“你們的老板呢？”所長對還在愣神的廚師說。

“在隔壁打麻將。”廚師脫口而出。

“把他帶到門口。”所長向警察發出了指令。

所長搶先一步，急匆匆的出了酒店,來到茶藝社。在茶藝社，所長看到近十個人雙手抱頭，順墻根蹲了下來。

所長掃了一眼，看見桌子上的麻將散落著，中間還堆著花花綠綠的鈔票。所長告訴別的警察:“你們先看著，我出去先把那幫子告狀的人打發走，然后再處理他們。”

所長出門走到何二堂一幫子人跟前，對他們說：“老何，你領著鄉親們先回去吧，把剩下的豬大腿也提回去，賊已經抓住了，我們今天連夜突擊審案，明天早晨11點鐘你過來給你處理。”

何二堂聽了這句話，心里踏實了，再也沒有多爭辯，把豬大腿捎到自行車上，和鄉親們一起回家了。

何二堂和村上的人回家后，派出所對抓到的盜竊、賭博的十六人，在茶藝社一一進行了就地審問。經過審問，偷豬腿的是崔三、袁二、尹四、唐彪幾個人，其他人參與了賭博，而且賭的金額也不大，旺川酒店老板段二和廚師是窩藏銷贓者，除偷豬腿的四個人要帶到派出所處理之外，其他人既參與了賭博，又有窩藏的嫌疑，所以兩罪并罰，十二個人每人罰款五百元，共計六千元。交完罰款后，十二個人灰溜溜地走了。

崔三、袁二、尹四、唐彪四個人被戴上了手銬，派出所開車的警察押送了兩趟，把他們送到了派出所，羈押在了審訊室。

所長和兩個警察對四個人做了兩次審問，四人詳細描述了盜竊過程，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早晨10點鐘，何二堂又從家里折了回來，等待處理結果。所長告知何二堂，賊已經抓住了，而且有他們村上的崔三。何二堂當著所長的面也不好說啥，拿了四百元的豬腿賠償款就準備回家。所長問何二堂想不想見一見那幾個賊了。何二堂直搖頭，說不見了，見了那幾個賊免得膈應。

下午的時候，四個賊的家人各拿著一千元的罰款來把人領走了。

此后，崔三幫助何二堂殺豬后盜肉的消息不脛而走。村上有的人偶爾見到崔三，就會戲謔地說：“崔三，幫二叔殺殺豬，最后把二叔家的豬大腿偷了，還留下豬頭讓他發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