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的語言

父親看著它，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它冰冷的魚鱗，笑了笑，閉上眼睛，嘴唇微微翕動，戴維俯身上前，聽清了那句飄散在空中的話。

戴維的父親是個釣魚高手，生性沉默寡言。戴維大學畢業，母親寄來一封四頁賀信，為他驕傲；父親送給他一條剛從河里釣來的三文魚。戴維結婚那天，喜宴上，露西的爸爸深情致辭，感動得眾人幾乎落淚；而戴維的父親出海捕獲大量鯖魚做成肉醬俘獲了賓客們的味蕾。

17年后，戴維與露西勞燕分飛，姐姐打來電話寬慰，直直說了幾個小時；父親則拎著兩條鱒魚和一箱寶汀頓啤酒出現在家門口。

父親不善言辭，喜歡借助魚表達情感。戴維雖然也喜歡魚，但他更愿意父親能多講幾句話。這樣圣誕節再回家，迎接他的將是父親的擁抱和噓寒問暖，而不是保存著鮮魚的冷藏箱了。戴維要去外地上班了，與家相距將近500公里，父親竟然沒有一句話相送。

離家之初，戴維也打算經常與父親保持聯絡。可每次往家打電話，父子二人都是僅僅聊幾句天氣和板球，就陷入沉默，內容空洞乏味。自然電話也就越打越少，由每周數次銳減到數月一次。對此，戴維自我安慰，這不能怪自己，問題出在父親那邊，是他不懂得如何溝通。

又是一年的圣誕節，父親給戴維寄來一張購書券。

后來，戴維接到一個電話，驚悉父親重病住院，癌細胞已擴散至肝臟，不能手術治療，將不久于人世。戴維知道他應該立刻趕往醫院陪伴父親。然而，他卻猶豫了，他需要想一想該跟父親說些什么，而這耗去了近一周的時間。

走進病房，戴維由護士領到父親的床邊。見到兒子，瘦得皮包骨的父親依舊沒有開腔。

“爸爸，”戴維握住父親搭在毛毯上的纖弱的手，“我有話要跟您說。”

父親的那雙眼睛啊，曾經連水面最細小的漣漪也能察覺到，連水中游魚微弱的鱗光也休想逃脫，此刻疲倦地注視著戴維，掠過他膝蓋上的冷藏箱，又回到他的臉上。

戴維笨拙地揭開冷藏箱的蓋子：“我想告……告訴您……”他把箱子捧給父親，“我想告訴您，我希望它是三文魚，我想送您一條三文魚，可我不擅長釣魚。”

冷藏箱里只有一條小小的鰷魚，父親看著它，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它冰冷的魚鱗，笑了笑，閉上眼睛，嘴唇微微翕動，戴維俯身上前，聽清了那句飄散在空中的話。

“兒子，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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