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臺歷

母親喜歡用臺歷，是受了父親的影響。

小時候，家里用的是最便宜的日歷，就是“白扯”的那種。每天早晨起來撕一張，是我們兄弟姐妹都爭先恐后搶著做的事，仿佛誰撕到了那張日歷，誰就擁有了一天的幸福時光。

初參加工作時，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到了一本臺歷和一個臺歷架。從此，臺歷就在我家里扎下了根。盡管后來又有花樣百出的掛歷問世，臺歷卻一直是父母的最愛。

父親退休后就改收破爛了。那臺歷成了他的賬本和日記，每天收多少賣多少，哪天刮風、哪天下雨沒有出去干活，哪天哪個孩子回家來了，哪天又感冒發燒了……生活中事無所不記，臺歷上全是父親那笨拙的筆跡。到年底的時候，那臺歷就會變得像小學生的作業本一樣亂七八糟。元旦這天來臨時，父親就會換上一本新的臺歷，那舊的就當做廢紙賣了。

八年前，父親因病去世了，母親選擇了獨立生活。換臺歷也就成了她每年元旦這天必做的事情。今年元旦我回家看望母親，母親拿出一把鐵鉗，讓我幫她把臺歷換上。我這才發現那臺歷雖經一年的使用，卻完好如新，上面一個字也沒有。母親使用臺歷的方法是在中間加紙條，哪天有事情了，就在哪天的日歷上夾一張紙條。辦完了事情，只需把紙條取出，那臺歷上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了。

有次回家，母親說臺歷架上的螺絲怎么擰也擰不動，估計是長銹了。讓我用鉗子把它擰下來。我沒有用鐵鉗，輕輕地用手一擰，那螺絲就松動了。我知道母親老了，她需要人照顧了，我們兄弟姐妹卻偏愿在人多的地方買房子，每搬一次家，就離母親遠了一些。我多次勸母親和我一起去住，可母親總是說她一個人過得很好。

臺歷換好了，母親用一張薄薄的塑料紙把舊的臺歷包起來，我不解地看著她慢慢地向墻角走去。墻角處，靜靜地放著一個紙殼箱，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八本臺歷。母親把那八本臺歷交給我，讓我春節時在父親的墳頭把它燒掉。母親說：如果你爸爸還活著，今年我們也是金婚。

我的淚水幾欲奪眶而出，但在年邁的母親面前，我必須堅強，我生生地讓淚水們退回去，默默地抱起那八本沉甸甸的臺歷，離開了家。我似乎讀懂了母親那八本什么也沒有寫的臺歷的內涵，又似乎什么也沒有讀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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