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縫紉活

我家住在農村。父親是附近幾個村最有名的裁縫。

那時，上店鋪買衣服的比較少，往往都是扯布后交給縫紉師傅制作。父親的中山裝、喇叭褲等做得很好。做工精細，線路勻稱，穿上即貼身又牢實，附近村子里的老人、年輕人和小孩都喜歡到我家做新衣服。每逢過年過節，就是我家最忙的時候。

過去，做件新衣服不容易。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穿新衣服都會有節日般的歡喜。所以，做新衣服的人要得都比較急，恨不得上午拿來，中午就要做好，下午就能穿上。可哪有那么快的事呢？做一件衣服要有很多工序：量、剪、裁、縫、絞、熨，一道都不能少，并且每道工序都要做得很精準很細致，不然做出來的衣服就不成什么樣子。

父親本來就是一個做事嚴謹的人，每一件衣服都是用心去做，不容許有任何紕漏。穿上新衣服的人若喜笑顏開，自我感覺良好，那也是父親最開心的時刻。

父親是個忠厚人，鄉親們送來的布料一般是來者不拒的。只是馬上就要過年了，還有人送布料，父親才嚷嚷幾句：“不收了，不收了，家里的布都堆成山了，還讓不讓我過年啊。”

這時，做新衣服的人就軟磨硬纏：“你看，布都扯來了，我們家的條件你也知道，沒得錢啦，所以弄遲了，這不也就是給孩子添件新衣服讓他高興高興，讓老人也樂和樂和吧。”

父親想想，一年到頭，人家好不容易才從置年貨的錢里面擠出一點買來二三尺布料，就是想讓孩子過年穿個新圖個吉利，如果不做也太不近人情了。再說，自己的孩子正是讀書用錢的時候，多做一件衣服就多賺了一兩塊錢，于是也就收下了。

接的布料多，白天根本就做不完，就只能做夜活。臘月里的天氣十分寒冷。有好幾次，我半夜起床上廁所，看見父親還站在案板前，垂著頭，弓著腰，不停忙碌著。頭上的銀絲在燈光的照射下格外發亮，額頭的皺紋也比先前增加了許多。只見他左手拿著劃粉，右手拿著剪刀剪來剪去。等我睡一覺再醒來，父親還在案板前不停地劃著剪著。

我家兄弟姊妹多，父親希望我們都過得好。所以，再怎么吃虧吃苦都要供我們幾個讀書。大哥二哥讀完了高中，大姐二姐讀完了初中，我初中畢業后考上了中師，弟弟不愛念書也讀到了初中畢業。一個家庭能供這么多人念書，在當時來說確實是件非常難的事。可我家做到了，憑的就是父親那門縫紉手藝。

在我22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了。父親就一個人靠著那部舊縫紉機支撐著全家，直到我和弟弟也成家立業。

父親為了我們全家操勞了一生。如今，父親年紀大了，該是他老人家享福的時候了。可他閑不住，鄰居家有衣服破了、拉鏈壞了，他都樂意幫忙。父親的生活里，那嗒嗒嗒的縫紉機聲一直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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