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偃禪師
生平
文偃禪師
云門文偃禪師俗姓張,姑蘇嘉興(今浙江嘉興)人,唐懿宗咸通五年(864年)出生。文偃禪師的出塵很早,《禪林僧寶傳》卷二說他“少依兜率院得度” ,而《五燈會元》卷十五說他“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師出家”。
文偃在浙江“博通大小乘”以后,仍覺得“己事未明”,乃發心參學。文偃首先參訪的是睦州陳尊宿(道蹤)。道蹤是南岳系黃檗希運下的門人,他首先住觀音院,門下學人常百余眾,“隨問遽答,詞語險峻”,“由是諸方歸慕,咸以尊宿稱”。當文偃造訪時,道蹤已回開元寺,“居房織蒲鞋以養母,故有陳蒲鞋之號”[6]。對于文偃的參學于道蹤,《五燈會元》卷十五是這樣記載的:
以己事未明,往參睦州,州纔見來,便閉卻門。師乃扣門,州曰:“誰?”師曰:“某甲。”州曰:“作甚么?”師曰:“己事未明,乞師指示。”州開門一見便閉卻。師于是連三日扣門,至第三日,州開門,師乃拶入。州便擒住曰:“道!道!”師擬議,州便推出曰:“秦時車度轢鉆。”遂掩門,損師一足。師從此悟入。[7]
《云門匡真禪師廣錄》(以下簡稱《廣錄》)卷下中的《游方遺錄》所載,與此略同。到睦州是文偃的第一次參學,通過這次參學,文偃在禪道上終于得了一個入處,于是文偃又在睦州的指使下,去參雪峰義存。對于文偃的參學于義存,《五燈會元》卷十五文偃本傳是這樣記載的:
師到雪峰莊,見一僧乃問:“上座今日上山去那?”僧曰:“是。”寄一則因緣問堂頭和尚,只是不得道是別人語。”僧曰:“得。”師曰:“上座到山中見和尚上堂,眾纔集便出,扼腕立地曰:‘這老漢項上鐵枷,何不脫卻?’”其僧一依師教。雪峰見這僧與么道,便下座攔胷把住曰:“速道!速道!”僧無對。峰拓開曰:“不是汝語。”僧曰:“是某甲語。”峰曰:“侍者將繩棒來。”僧曰:“不是某語,是莊上一浙中上座教某甲來道。”峰曰:“大眾去莊上迎取五百人善知識來。”師次日上雪峰,峰纔見便曰:“因甚么得到與么地!”師乃低首,從茲契合。溫研積稔,密以宗印授焉。
文偃的得道是在雪峰,且文偃在住山后的開示中也經常說:“南有雪峰,北有趙州”[9],可見,他對于當時叢林中的諸彥,其首肯的也只有這兩位大德。文偃在雪峰那里悟道后,曾親近雪峰達一年,在《廣錄》卷下中,還記載了雪峰門下有僧舉《參同契》問“如何是‘觸目不會道,運足焉知路’?”雪峰道:“蒼天!蒼天!”那個參學的僧人不明,卻問文偃,文偃道:“三斤麻,一匹布”,其僧曰:“不會。”文偃說:“更奉三尺竹。”[10]文偃也因為此次的禪機脫穎而出,頗得雪峰的知重。
文偃自從離開雪峰之后,曾到天下參訪過一段時間,對此,《廣錄》中的《游方遺錄》與慧洪的《禪林僧寶傳》,均有明確的記載。《僧寶傳》載文偃先參干峰和尚,干峰是洞山的門人,得法后住于越州,其上堂云:“法身有三種病,二種光,須是一一透得”,始解歸家穩坐,須知“更有照用同時,向上一竅。”文偃便出眾曰:“庵內人為什么不見庵外事?”由是二人機辯交馳,各有所得[11]。文偃離開干峰后,又去了曹山、疏山、歸宗、九江(遇陳尚書)等地,參訪了各地叢林的知識。值得注意的是,文偃在此之后所參大德,多是洞山的門下,這也似乎告訴了我們:文偃對于洞宗是頗為親近的。
義存圓寂后(864年)后,文偃才去參學于靈樹如敏禪師。如敏是百丈懷海門下長慶大安的弟子,曾在嶺南行化四十余年,以“道行孤峻”著稱,甚得當地儒士的敬重,南漢小王朝為他賜號“知圣”。關于文偃到靈樹的文獻記載,各本不盡相同,但均收錄有一段如敏的懸記。《禪林僧寶傳》卷二曰:
先是,敏不請第一座,有勸請者,敏曰:“吾首座出家久之。”又請,敏曰:“吾首座已行腳悟道久之。”又請,敏曰:“吾首座已度嶺矣,故待之。”少日,偃至,敏迎笑曰:“奉持甚久,何來暮耶?”即命之,偃不辭就職。[12]
文偃的住靈樹,前后達八年之久,戊寅歲(918年),如敏圓寂,南漢王劉巖請文偃說法,文偃此后才大弘法教于韶陽。對于文偃的出山弘教,《僧寶傳》曰:“俄廣王劉王將興兵,就敏決可否。敏前知之,手封奩子,語侍者曰:‘王來出以似之。’于是怡然坐而歿。王果至,聞敏已化,大驚,問:‘何時有疾?而遽亡如是耶!’侍者乃出奩子如敏所誡呈之。王發奩,得簡,曰:‘人天眼目,堂中上座。’劉王命州牧何承范請偃繼其法席,又迎至府開法。”[13]文偃繼靈樹,按理應當弘揚洪州禪,但文偃的開堂說法所弘卻是弘揚雪峰禪法,這是宗門史上值得引起重視的一個問題。況且,《宋高僧傳》沒有為文偃作傳,贊寧對鼓山神宴也沒有單獨作傳,而且還對他頗有微辭,這似乎也是值得引起我們重視的一個問題。
文偃在掌靈樹的第二年(919年),他便在韶州“為軍民開堂”;癸未歲(923年),文偃率領徒眾開發云門山,“創構梵宮,數載而畢”,“層軒邃宇而涌成,花界金繩而化出”,“雕楹珠網,莊嚴寶相,合雜香廚,贈額‘光泰禪院’”[14]。可以說,這是南宗禪有史以來寺院建筑中最具規模、最為豪華的一座了,與當年叢林中的前輩們的茅舍草庵相比,委實乎不可同年而語。一時,“天下學侶望風而至”,云門宗風,遂大興于嶺南。戊戌歲(926年),文偃被詔入闕開法,劉王賜號“匡真”。后來,文偃返回本院,南漢王朝對他仍然頻加賞賚。943年,劉晟稱帝,復詔文偃入內殿供養,月余,卻回武水(今廣東韶關之西北)。文偃在韶陽一帶弘教,前后達三十多年,他創立了云門宗,恢弘了雪峰禪法。南漢干和七年(949年)四月十日,文偃趺坐西逝,遂塔全身于光泰禪院之方丈,南漢王賜其塔院為“瑞云”之院,塔曰“寶光”。文偃圓寂后十七年,曾托夢給雄武節度使推官阮紹莊,囑他為之開棺。當打開文偃的棺材時,見文偃的遺體“顏容如昔,髭猶生,遂具表聞奏。”[15]南漢王劉金長認為“金剛不敗之身”,遂許群僚士庶、四海番商俱入內庭瞻禮”。當時,“瑤林畔千燈接晝,寶山前百戲連霄”,文偃的全身舍利以“七寶裝龕,六銖裁服”,其盛況空前,古今難倫。[16]
文偃的弟子百余人,“散在諸方,或性達禪機,或名高長者”,“或典謀法數,或領袖沙門”。在《景德錄》中,收有其門人之傳記達六十一人,而在《五燈會元》中,其門人有機緣語傳世者就有七十七人之多。文偃擁有如此興旺的法嗣,他在五代時期的叢林中,必然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因而叢林中也曾一度有“云門天子,臨濟將軍”的提法。
禪法
文偃禪師流傳下來的文字比較豐富,有《云門匡真禪師廣錄》三卷傳世,另外,《祖堂集》、《景德錄》、《五燈會元》、《禪林僧寶傳》等書均收有文偃的傳記。通過對有關文偃的豐富的文獻材料的綜合分析來看,我們至少可以理出這樣一個脈絡:文偃的一生在師承上雖然比較廣博,但他終究是青原門下的弟子,他所弘傳的畢竟也是石頭下的雪峰禪法。文偃禪師有一次到文德殿赴齋,當時有一個鞠常侍問他:“靈樹果子熟也未?”文偃道:“什么年中得通道生?”[17]這就說明了文偃雖然親近靈樹達八年之久,但他所弘傳的仍然不是洪州禪。在《景德錄》卷十九文偃的本傳中也這么說:“師不忘本,以雪峯為師”[18],這便更說明了文偃的所弘傳純是青原禪法了。至于在《景德錄》卷十四中所提到的天皇法嗣的諍論問題[19],學界至今似乎尚無定論,宋代人為了自家門庭而爭奪祖師法嗣的作法似乎很不可取,而我們從文偃這里的弘傳青原以來的雪峰禪法而不弘傳靈樹的洪州禪法的事實,便足以說明天皇一系禪是以石頭禪法為鵠的的,因而對于那些為了自家門庭而爭奪祖師法嗣的作法,也大可不必徒費精力去作考證了。由于文偃在靈樹圓寂以后改變其門庭而轉向對雪峰禪法的弘傳,則當時的南方諸省,一時皆是雪峰道法的弘揚之地了,在這里面,是否有一個弘教氛圍的影響,似亦未可知。
其實,說文偃弘揚雪峰禪,似乎還只是從表像上來談的,而從文偃弘教的實際來看,他的更深層次里卻是在弘揚青原禪法。首先,對于青原禪教的創始人石頭希遷,文偃是推崇備至的,他在開示門人時,也曾多次舉到了石頭希遷的《參同契》。
可見,文偃的禪法在牢籠萬有的同時,又主張“泯滅無寄”,而在他深層次的內涵中,則體現了自石頭以來的“回互”圓融禪法的精髓。原來,云門的“臘月二十五”,便是以這樣一種心量當下即得的體驗。自然,參禪到了這種境界,便可以“目機銖兩”,而又“不涉外緣”了,因而也就獲得了“日日是好日”[61]真實受用。
要之,文偃的禪法祖承石頭,但又進一步融會了華嚴宗的思想,從而構成了云門禪法“函蓋乾坤”的深邃內涵。文偃在禪教上反對到叢林中拾取老和尚的牙唾,主張依經會意,尤宗般若,這樣做對于糾正叢林中修學之風的偏頗是有著非常重要的積極意義的。誠然,文偃也絕不贊成依經解義,他所提倡的是離文字言說的證悟,從而了卻自家的“臘月三十日”,這一點則更不失禪家本色。
云門家風
文偃在禪教上頗具特色,“云門家風”在五代時期的叢林中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如前所說,我們在評論“云門三句”時,“函蓋乾坤”一句,是針對云門禪法之本體而言的,那么,“截斷眾流”與“隨波逐浪”兩句,則是針對云門禪教的作略而言的。德山緣密對“截斷眾流”一句作頌曰:“堆山積岳來,一一盡塵埃;更擬論玄妙,冰消瓦解摧。”[62]意思是說:不論參禪者帶來多少難題,都要將之視為塵埃;如果學人還要進一步論玄妙(在葛藤里糾纏),就必須立即將之摧斷。因為,學人參禪時如果陷入了義理的糾葛之中,那將會忘卻自家的生死大事,最終一無所得。可見,“截斷眾流”,也就是指禪師應當將學人的情識糾葛立即斬斷,從而使他們返本窮源而見道。對于“隨波逐浪”一句,緣密作頌曰:“辯口利舌間,高低總不虧;還如應病藥,診候在臨時。”[63]意思是說:對于禪師來說,利舌辯才是需要的,只有具備了辯才,才有利于接機;但關鍵還在于禪師能夠在剎那間分清賓主、把握住學人的根機,從而應病與藥。
通觀文偃的語錄,諸多是截流與藥句,他往往在以一語截斷學人的情識之后,又立即觀機施教,幫助學人清除心頭的疑團。在文偃的語錄中,似這類的截流語幾乎比比皆是,聊舉數例如次。
文偃的垂代之語,一個“好事不如無”,便將學人的分別情識打得粉碎,從而使他們用平常心去證悟大道。在文偃的語錄中,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一些。例如:文偃一次開堂示眾曰:“十五日以前不問爾,十五日以后道將一句來。”其后又自己代云:“日日是好日。”這里的“日日是好日”,便是要求學人以無分別的心量去看待一年之中的三百六十五天,從而見出天天如此、一如平等之禪理來。也只有如此,我們才能真正領悟到云門禪法“函蓋乾坤”的博大內涵來。
誠然,在文偃的禪教之中,還有“張公吃酒李公醉”[90]式的反常合道之語,也有“一棒子打殺了與狗子吃”[91]式的截流語,不可悉舉。但我們至少可以見出,在“云門三句”之間,彼此是有著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的,而文偃的禪教則更能隨機應接學人,恰當地截流與藥,具足了一代宗師的過人之處。因而,“云門三句”既是對云門宗綱的高度概括,同時也是“云門家風”的集中體現。
簡析
云門的禪法,概括為三句。文偃云“吾有三句語,示汝諸人一句函蓋乾坤,一句截斷眾流,一句隨波逐流。若辯得出,有參學分若辯不出,長安路上輥輥地”。有說云門三句,第二句為真如門,第三句為生滅門。《人天眼目》卷二則說上述三句,只有“函蓋乾坤句”是云門文偃所立,其余二句,乃“后來德山圓明密禪師,遂離其(按指文偃)語為三句”。這就是說后二句是德山圓明演繹來的,不是文偃原來就有的。
在云門文偃的禪法中,還有所謂一字關,即有人向文偃提問,他只答一個字。如有僧問如何是云門劍師云:普。問三身中,那身是法師云要。等等。當然,并非所有的回答都只是一個字,也有許多回答是一句話。但是云門將回答一字的機緣語,稱之為“一字關”,這是其他宗派所沒有的。至于所答非所問,則是各派相同的作風。
《人天眼目》卷二還說云門的宗旨是:“絕斷眾流,不容擬議,凡圣無路,情解不通”。文偃也曾作偈表示云門的特點是
云門聳峻白云低,水急游魚不敢棲。入戶已知來見解,何煩再舉轢中泥。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宋贊寧的《高僧傳》竟未為文偃立傳。按理說,文偃是云門宗的創始兒名震遐邇,應該立傳。為何未立是有意,還是疏忽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