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里
生平簡介
楊萬里(公元1127-1206年),字廷秀,自號誠齋野客,吉水南溪(今吉水縣黃橋鄉洴塘村)人。他是南宋杰出的詩人,與陸游、范成大、尤袤齊名,被后人推為“中興四大家”。
建炎元年丁未九月二十二日(公元1127年10月29日),楊萬里呱呱墜地。這是一個風狂雨橫的年代。金兵大舉入侵中原,于上年閏十一月攻陷汴京,這年四月,俘虜徽宗、欽宋二帝及太子、宗戚三千人北去,北宋宣告滅亡;五月,康王趙構即位,是為高宗,建立了偏安江南的南宋王朝。從此,便開始了宋、金戰戰和和南弱北強的長期對峙局面。
楊萬里石像
楊萬里八歲喪母。父親楊芾(公元1096-1164年〉,字文卿,號南溪居士。他精通《易經》,常忍著饑寒購買書籍,積十年,得藏書數千卷。他曾指著藏書對楊萬里說:“是圣賢之心具焉,汝童怒之!”(胡銓《楊君文卿基志銘》)在父親的影響下,楊萬里自幼讀書非常勤奮,廣師博學,鍥而不舍。他14歲拜高守道為師,17歲拜王庭程為師,21歲拜劉安世、劉廷直為師。紹興二十年(公元1150年)春赴臨安參加禮部試,落第而歸,仍繼續求學。27歲拜劉才邵為師。幾年后在贛州司戶任上,父親又攜領他去拜見滴居南安的張九成和途經贛州的胡錐。王庭珪、張九成、胡銓等前輩的學問、節操以及力主,抗金的愛國精神,給了楊萬里以重要的影響。
紹興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春,楊萬里進士及第。二十六年(公元1156年),授贛州司戶參軍。二十九年(公元1159也年)十月,調任永州零陵縣塞。時主戰派領袖張浚滴居永州,閉門謝客。楊萬里三次前往拜渴而不得見,后以書信力請,并通過其子張拭介紹,才得接見。張浚對他說:“元符貴人,腰金纖紫者何隙,惟鄒志完、陳瑩中姓名與日月爭光!”(羅大經《鶴林玉露》甲編卷l)同時勉之以“正心誠意”之學。楊萬里服膺其教終身,于是名其讀書之室曰“誠齋”,以明己志。胡銓當時滴居衡州,楊萬里又請他為此寫了《誠齋記》。為丞零陵,“一日而并得二師”(《跋張魏公答忠簡胡公書十二紙》),張浚、胡銓兩位愛國名臣成方楊萬里終生效法的榜樣。
紹興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六月,高宗趙構遜位,南宋政局發生重大變化。孝宗即位,銳意恢復,起用張潑為樞密使,不久又任其為相。隆興元年(1163)秋,楊萬里離零陵任,赴調至臨安。因張浚推薦,除臨安府教授。未及赴任,就因父病,而于二年正月西歸吉水。八月四日,父病故,在家守服,'三年,戶不閉而無客氣《送王才臣赴秋試序》)。
楊萬里故園
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春,楊萬里至臨安,先后渴見副樞密使陳俊卿和樞毯使虞允文,上政論《千慮策》。《千慮策》分“君道”、“國勢”、“治原”、“人才”、“論相”、“論將”、“論兵”、“馭吏”、“選法”、“刑法”、“冗官”、“民政”共30篇,深刻總結了靖康之難以來的歷史教訓,直率批評了朝廷的腐敗無能,提出了一整套振興國家的方針策略,充分顯示了楊萬里的政治才能。虞允文讀后贊嘆說:“東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薦兩人,當以此人為首。”(《鶴林玉露》乙編卷4)
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楊萬里除隆興府奉新縣知縣。恰值奉新大旱,百姓生活十分困苦。楊萬里于四月二十六日上任,見牢中關滿交不起租稅的百姓,官署-府庫卻依然空虛,深知是群吏中間盤剝所致。于是他下令,全部放還牢里的“囚犯”,并禁止逮捕、鞭打百姓,然后發給每戶一紙通知,放寬其稅額、期限。結果百姓紛紛自動前來納稅,不出一月,欠稅全部交清。奉新任職雖只半年,卻初次實踐了他的不擾民政治,頗獲治績。
同年十月,因右相虞允文推薦,楊萬里除國子博士,楊萬里開始作京宮。次年,張栻由于反對侯幸近習執掌要職得罪虞允文而被擠出知袁州,楊萬里抗章力爭張拭不當去位,又致書虞允文,以正理相規勸,公而忘私,深為世人稱道。七月,轉太常博士;八年丸丹,升太常ZE兼權吏都右待郎官;九年四月,轉將作少監。淳熙元年(1174)正月,除知漳州,臨行時不忘上札,忠告皇帝戒貪吏、施廉吏。后因病未赴任,家居三年。淳熙四年春,出知常州。
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正月,除提舉廣東常平茶鹽公事。楊萬里于二月攜家離開常州,待次近一年,七年正月離吉水赴任廣東。八年二月,改任廣東提點刑獄。冬,閩“盜”沈師進人梅州,他率兵平定,被孝宗稱為“仁者之勇”,賜直秘閣。九年七月繼母去世,離任服喪。
楊萬里故園
淳熙十一年(公元1184年)十月服除,被召人京任尚書右郎,后任吏部員外郎。十二年五月,除吏部郎中,應詔上書,極論時事。塞相王淮問“宰相何事最急先務”,楊萬里以“人才最急先務”為答,并條上《薦士錄》,舉薦朱蕉等六十人,都是正人端士。孝宗親耀他為太子侍讀,太子為題“誠齋”二字。淳熙十三年,轉樞密院檢詳宮,歷任尚書省右司郎中、左司郎中,仍兼東宮侍讀宮。十四年十月,任秘書少監。十五年三月,孝宗昕納翰林學士洪邁之議,以呂頤浩等人配饗高宗廟祀。楊萬里力爭主戰名將張浚當配饗,指斥洪邁不俟集議、專輒獨斷,無異“指鹿為馬”,惹惱孝宗:“萬里以聯為何如主?”因而削去直秘閣,出知絹州(今江西高安)。
十六年(公元1189年)二月,光宗受禪。楊萬里五月復直秘閣,八月被召,九月人京。他連上三札,要求光宗愛護人才,防止奸佞做到“一日勤,二日儉,三日斷,囚日親君子,五曰獎直言”(《第三札子》)。十月,除秘書監。因紹熙改元,借煥章閣學士充接伴金國賀正旦使使,兼實錄院檢討官。
紹熙元年(公元1190年)八月,孝宗《日歷》修成,照例應由秘書監楊萬里為《日歷》作序,而宰臣卻另囑他人,楊廳里于是自劫失職,請求去職,光宗挽留。接著又因要進孝宗《圣政》書,宰臣以他為進奉官,而孝宗猶念舊惡,大不痛快,于是出江東轉運副使。
紹熙二年(公元1192年),朝廷下令于江南諸郡行使鐵錢會子,楊萬里上書諫阻,不奉詔,得罪宰臣,因而改知贛州。未赴,八月謝病自免,回歸吉水。‘如病鶴出籠,如脫兔投林……自此幽屏,遂與世絕’(《答沈子壽書》)。;
;寧宗慶元元年(公元1195年),有召赴京,楊萬里辭不往。九月,升煥章閣待制,提舉興國宮。四年正月,進封吉水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戶。五年三月,升寶文閣待制,致仕。六年十二月,進封吉水縣開國伯。嘉泰三年(公元1203年)八月,詔進寶漠閣直學士,給賜衣帶;四年正月,進封廬陵郡開國侯,加食邑三百戶。開禧元年(公元1205年),召赴京,復辭;二年二月,升寶漠閣學士。
楊萬里晚年誓不出仕,據傳是由于不滿權臣韓倪胃當國。韓筑南園,要請他作記戶,他說:‘官可棄,記不可作也!’予以堅決拒絕。后因韓專傍日甚,遂憂憤快快成疾。家人知他憂國心重,凡一切時政消息皆不敢告知。開禧二年(公元1206年)五月七日,一族侄從外而至,不知其惰,于是言及邸報所載韓倪胃出兵北伐之事,楊萬里聞罷痛哭失聲,憤然嘆呼:“奸臣妄作,一至于此!”他料定韓倪胃意存僥幸,輕舉妄動,必然會遭到失敗,貽害國家,當晚徹夜不能成眠。第二日早晨,他又不肯進食,兀坐書齋中,呼紙手書云:‘韓倪胃奸臣專權元主,動兵殘民,謀危社寢。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孤憤!’又別書十四言告別妻兒,筆落而逝。享年80歲。賜溢文節,追贈光祿大夫。
評價
楊萬里是一位熱忱的愛國者,又是一位清醒的政治家。他一生力主抗戰,始終反對屈膝議和。在進奏皇帝的許多“書”、“策”、“札子”中,他一再痛陳國家利病,力排投降之誤,愛國之情溢于言表。面對中原淪喪、江山唯余半璧的局面,他尖銳指出:“為天下國家者不能不忘于敵,天下之憂,復有大于此者乎!”(《千慮策?國勢上》)告誡統治者要時刻不忘備敵謀敵、御敵制勝。他既大膽批評孝宗經過符離之敗,“前日之勇一變而為怯,前日之銳一變而為鈍”(同上《君道中》),又堅決反對一些人輕易用兵、盲目冒進,主張以‘守而取’(《與陳應求左相書》)的積極、慎重策略,穩步進取,先實國力而后圖恢復,以求最終勝利。他看重和同情人民,認為:“民者,國之命而吏之仇也。”(《千慮策?民政上》)將國家命運系之于人民,指斥官吏只會敲骨吸髓地壓榨人民,激起人民的仇恨、憤怒和反抗。因此,他提醒光宗要節財用、薄賦斂、結民心,民富而后邦寧,興國之計,就在于此(《轉對札子》)這些,都表現楊萬里的深刻見識和進步思想。
楊萬里為人清直,個性剛褊。孝宗貶他“直不中律”,光宗稱他“也有性氣”(《鶴林玉露》甲編卷4)。他立朝剛正,遇事敢言,指摘時弊,無所顧忌,因而始終不得大用。實際上他一生視仕宦富貴猶如敝展,隨時準備唾棄。在作京宮時,就預先準備好了由杭州回家的盤纏,鎖置箱中,藏在臥室,又戒家人不許買一物,以免一旦離職回鄉時行李累贅,就這樣“日日若促裝”待發者。這與那些斤斤營求升遷、患得患失之輩適成鮮明對照。
楊萬里為官清正廉潔,不擾百姓,不貪錢物。江東轉運副使任滿時,應有余錢萬緝,他全棄之于官庫,一文不取而歸。退休南溪之上,自家老屋一區,僅避風雨。當時詩人徐磯(公元1162-1214年)稱贊他“清得門如水,貧惟帶有金”(《投楊誠齋》),正是他清貧一生的真實寫照。
文學成就
楊萬里《桂源鋪》
楊萬里的詩,在當時就有很大的影響:“今日詩壇誰是主,誠齋詩律正施行。”(姜特立《謝楊誠齋惠長句》)“四海誠齋獨霸詩。”(項安世《又用韻酬潘楊二首》)他的詩歌創作,走過的是一條由廣學博取、轉益多師而至面向現實、師法自然的道路。他學詩最初由江西詩派入手,后于紹興三十二年在零陵自焚盡其少作詩篇千余首,決意跳出江西詩派的窠臼,詩格至此一變;后又學陳師道五字律;又學王安石七字絕句;又學唐人絕句;至“戊戌……作詩,忽若有悟,于是辭謝唐人及王、陳、江西諸君子皆不敢學,而后欣如也”,自此“萬象畢來,獻予詩材”“前者未做而后者已迫,渙然未覺作詩之難也”(《荊溪集序》)。楊萬里廣泛地向前輩學習,但又絕不為前輩所固,而是立志要超出前輩。他說:“筆下何知有前輩。”(《邁使客夜歸》又說:“傳宗傳派我替羞,作家各自一風流,黃(庭堅)陳(師道)籬下休安腳,陶(淵明)謝(靈運)行前更出頭。”(《跋徐恭仲省干近詩》)他正是以這種不肯傍人籬下、隨人腳跟的開拓創新精神,終于“落盡皮毛,自出機抒”(呂留良、吳之振、吳自牧《宋詩鈔?誠齋詩鈔》),別轉一路,自成一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詩風,創造了他的“誠齋體”,在詩歌史上獨樹一幟,建立了自己的詩派。
楊萬里的詩歌作品不拘一格,富有變化,既有“歸千軍、倒三峽、穿天心、透月窟”的雄健奔逸氣勢,也有“狀物姿態,寫人情意,則鋪敘纖悉,曲盡其妙”(周必大《跋楊廷秀石人峰長篇》)的委曲細膩功力。他的“誠齋體”詩,具有新、奇、活、快、風趣王幽默的鮮明特點,'流轉圓美'(劉克莊《江西詩派小序?總序》),‘活潑刺底’(劉祁《歸潛志》卷8),尤其為人所稱道。如《閑居初夏午睡起》:“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寫得情致深婉,人稱“胸襟透脫”(《鶴林玉露》甲偏卷4)。又如《戲筆》、《擻風伯》、《下橫山灘頭望金華山》、《夏夜玩月》等,也都寫得機智活脫,極有思致,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楊萬里十分注意學習民歌的優點,大量汲取生動清新的口語人詩,往往“假辭諺語,沖口而來”(蔣鴻翔《寒塘詩話》),因而形成通俗淺近、自然活潑的語言特色。
楊萬里是一位愛國志,士,他一生關心國家命運,留下了大量抒寫愛國憂時情懷的詩篇。特別是他充任金國賀正旦使的接伴使時,因往來江、淮之間,迎送金使啞親眼看到淪喪于金國的宋朝大好河山和中原遺民父老,心中郁滿國家殘破的巨大恥辱和悲憤,愛國主義詩歌創作表現得最集中、最強烈。如著名的《初人淮河四絕句》:“船離洪澤岸頭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乾方是遠,中流以北即天涯!(其一)”“兩岸舟船各背馳,波痕交涉亦難為。只余鷗鶯無拘管,北去南來自在飛二”(其三)唱出了災難深重中愛國士人和廣大人民的共同情感。又如在見到金山吞海亭已成專為金使烹茶的場所時,他發出痛苦的呼喊:“大江端的替人羞!金山端的替人愁!”(《雪霧曉登金山》)鞭撾了南宋小朝延的屈辱和無能。此外如《題吁胎軍東南第一山》、《讀罪己詔》、《故少師張魏公挽詞》、《宿牧牛亭秦太師墳庵》等,或寄托家國之思,或呼吁抗戰復園,或歌頌抗金將領,或諷刺賣國權奸,都是直抒愛國思想的名篇。
楊萬里集箋校
楊萬里的絕大部分愛國憂時詩篇,不象陸游那樣奔放、直露,而是壓抑胸中的萬丈狂瀾,凝蘊地底的千層熔漿,大多寫得深沉憤郁,含蓄不露。如《過揚子江》:“攜瓶自汲江心水,要試煎茶第一功。”表面似乎是說親自動手汲水煎茶的雅興,其實是蘊藏著深刻沉痛的感慨羞憤,須參照《雪霧曉登金山》一并領略。楊萬里自己說過:“誰言咽月餐云客,中有憂時致主心。”(《題劉高士看云圖》)他那些吟詠江風山月的寫景抒情作品,不少也是抒寫愛國情懷的詩篇。如《豫章江牽二首》、《九月十五夜月》,細看桂校北茂南缺,未經古人拈出,紀以二《絕句》、《月下果飲絕句》、《初丸夜月》等,都寫得曲折多諷,意味深長,蘊含著對國家殘破、中原未復的深沉郁憤。他晚年在《夜讀詩卷》中曾沉痛自敘:“兩窗兩橫卷,一讀一沾襟;只有三更月,知予萬古心。”其詩中寄寓的深意,值得后人細細咀嚼。
“吾生十指不沾泥,毛錐便得傲寰衣?”(《晚春行田南原》)楊萬里不以士大夫自居,一生熱愛農村,體恤農民,也寫了不少反映農民生活的詩篇。如《憫農》、《農家嘆》、《秋雨嘆》、《憫旱》、《過白沙竹校歌》等寫出農家生活的艱難和疾苦, 《歌舞四時詞》、《插秧歌》等寫出農民勞動的艱辛和歡樂,《望雨》、《至后入城道中雜興》等寫出對風調雨順、安居樂業的喜悅和盼望,都具有比較高町,思想性和藝術性。
楊萬里學問淵博,才思健舉,寫作極為勤奮,平生著述頗豐。相傳有詩二萬余首,現存詩4200余首,散文亦不乏佳品。今存《誠齋集》,有詩文133卷,由其長子楊長藉于嘉定元年(公元1208年)編定。
創作經歷
楊萬里的創作經歷見于《江湖集》和《荊溪集》的自序。據他說,他最初學江西派,后來學王安石的絕句,又轉而學晚唐人的絕句,最后“忽若有悟”,誰也不學,“步后園,登古城,采擷杞菊,攀翻花竹,萬象畢來,獻余詩材”,從此作詩非常容易。同時人也贊嘆他的“活法”、他的“死蛇弄活”和“生擒活捉”的本領。
黃庭堅江西詩派開山三宗之一
江西詩一成了宗派,李格非、葉夢得等人就討厭它“腐熟竊襲”、“死聲活氣”、“以艱深之詞文之”、“字字剽竊”。楊萬里的老師王庭珪也是反對江西派的,雖然他和葉夢得一樣,很喜歡黃庭堅。楊萬里對江西派的批評沒有明說,從他的創作看來,大概也是不很滿意那幾點,所以他不掉書袋,廢除古典,真能夠做到平易自然,接近口語。不過他對黃庭堅、陳師道始終佩服,雖說把受江西派影響的“少作千余”都燒掉了,江西派的習氣也始終不曾除根,有機會就要發作;他六十歲以后,不但為江西派的總集作序,還要增補呂本中的“宗派圖”,來個“江西續派”,而且認為江西派好比“南宗禪”,是詩里最高的境界。南宋人往往把他算在江西派里,并非無稽之談。我們進一步的追究,就發現楊萬里的詩跟黃庭堅的詩雖然一個是輕松明白,點綴些俗語常談,一個是引經據典,博奧艱深,可是楊萬里在理論上并沒有跳出黃庭堅所謂“無字無來處”的圈套。請看他自己的話:“詩固有以俗為雅,然亦須經前輩取熔,乃可因承爾,如李之‘耐可’、杜之‘遮莫’、唐人之‘里許’‘若個’之類是也。……彼固未肯引里母田婦而坐之于平王之子、衛侯之妻之列也。這恰好符合陳長方的記載:“每下一俗間言語,無一字無來處,此陳無己、黃魯直作詩法也”。換句話說,楊萬里對俗語常談還是很勢利的,并不平等看待、廣泛吸收;他只肯挑選牌子老、來頭大的口語,晉唐以來詩人文人用過的──至少是正史、小說、禪宗語錄記載著的──口語。他誠然不堆砌古典了,而他用的俗語都有出典,是白話里比較“古雅”的部分。讀者只看見他瀟灑自由,不知道他這樣謹嚴不馬虎,好比碰見一個老于世故的交際家,只覺得他豪爽好客,不知道他花錢待人都有分寸,一點兒不含糊。這就像唐僧寒山的詩,看上去很通俗,而他自己夸口說:“我詩合典雅”,后來的學者也發現他的詞句“涉獵廣博”。
楊萬里自說學江西派學膩了,就改學王安石的絕句,然后過渡到晚唐人的絕句。黃庭堅是極瞧不起晚唐詩的:“學老杜詩,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也;學晚唐諸人詩所謂‘作法于涼,共敝猶貪,作法于貪,敝將若何!’”所以一個學江西體的詩人先得反對晚唐詩;不過,假如他學膩了江西體而要另找門路,他也就很容易按照鐘擺運動的規律,趨向于晚唐詩人。楊萬里說:“詩非文比也……而或者挾其深博之學、維雋之文,于是隱括其偉辭以為詩”。這透露了他轉變的理由,可以借劉克莊的話來做注腳:“古詩出于情性,今詩出于記聞博而已,自杜子美未免此病。于是張籍、王建輩稍束起書帙,劃去繁縟,趨于切近。世喜其簡便,競起效顰。遂為‘晚唐體’”。除掉李商隱、溫庭筠、皮日休、陸龜蒙等以外,晚唐詩人一般都少用古典,而絕句又是五七言詩里最不宜“繁縟”的體裁,就像溫、李、皮、陸等人的絕句也比他們的古體律體來得清空;在講究“用事”的王安石的詩里,絕句也比較明凈。楊萬里顯然想把空靈輕快的晚唐絕句作為醫救填飽塞滿的江西體的藥。前面講過徐俯想擺脫江西派而寫“平易自然”的詩,他就說:“荊公詩多學唐人,然百首不如晚唐人一首”;另一個想脫離江西派的詩人韓駒也說:“唐末人詩雖格致卑淺,然謂其非詩則不可;今人作詩雖句語軒昂,但可遠聽,其理略不可究”。可以想見他們都跟楊萬里打相同的主意,要翻黃庭堅定下的鐵案。從楊萬里起,宋詩就割分江西體和晚唐體兩派,這一點在評述“四靈”的時候還要細講。他不像“四靈”那樣又狹隘又呆板的學晚唐一兩個作家的詩:他欣賞的作家很多,有杜牧,有陸龜蒙,甚至有黃滔和李咸用,而且他也并不模仿他們,只是借他們的幫助,承他們的啟示,從江西派的窠臼里解脫出來。他的目的是作出活潑自然的詩,所以他后來只要發現誰有這種風格,他就喜歡,不管是晉代的陶潛或中唐的白居易或北宋的張耒。
“活法”是江西派呂本中提出來的口號,意思是要詩人又不破壞規矩,又能夠變化不測,給讀者以圓轉而“不費力”的印象。楊萬里所謂“活法”當然也包含這種規律和自由的統一,但是還不僅如此。根據他的實踐以及“萬象畢來”、“生擒活捉”等話看來,可以說他努力要跟事物──主要是自然界──重新建立嫡親母子的骨肉關系,要恢復耳目觀感的天真狀態。古代作家言情寫景的好句或者古人處在人生各種境地的有名軼事,都可以變成后世詩人看事物的有色眼鏡,或者竟離間了他們和現實的親密關系,支配了他們觀察的角度,限止了他們感受的范圍,使他們的作品“刻板”、“落套”、“公式化”。他們仿佛掛上口罩去聞東西,戴了手套去摸東西。譬如賞月作詩,他們不寫自己直接的印象和切身的情事,倒給古代的名句佳話牢籠住了,不想到杜老的鄜州對月或者張生的西廂待月,就想到“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或者“本是分明夜,翻成黯淡愁”。他們的心眼喪失了天真,跟事物接觸得不親切,也就不覺得它們新鮮,只知道把古人的描寫來印證和拍合,不是“樂莫樂兮新相知”而祇是“他鄉遇故知”。六朝以來許多詩歌常使我們懷疑:作者真的領略到詩里所寫的情景呢?還是他記性好,想起了關于這個情景的成語古典呢?沈約“宋書”卷六十七說:“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之句,并直舉胸情,非傍詩史”。鍾嶸“詩品”也說過:“‘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楊萬里也悟到這個道理,不讓活潑潑的事物做死書的犧牲品,把多看了古書而在眼睛上長的那層膜刮掉,用敏捷靈巧的手法,描寫了形形色色從沒描寫過以及很難描寫的景象,因此姜夔稱贊他說:“處處山川怕見君”──怕落在他眼睛里,給他無微不至的刻劃在詩里。這一類的作品在楊萬里現存的詩里一開頭就很多,也正像江西體在他晚年的詩里還出現一樣;他把自己的創作講得來層次過于整齊劃一,跟實際有點兒參差不合。
嗜茶如命
楊萬里一生嗜茶如命。
楊萬里有一首《武陵春》詞,在詞中小序中他說:“老夫茗飲小過,遂得氣疾”,詞中又說:“舊賜龍團新作祟,頻啜得中寒。瘦骨如柴痛又酸,兒信問平安”。由于嗜茶,“茗飲小過”,“頻啜得中寒”,弄得人“瘦骨如柴”,但他仍不愿與茶一刀兩斷,他在另一首詩中說:“老夫七碗病未能,一啜猶堪坐秋夕。”雖病不絕,只是少喝點罷了。
嗜茶如命
此外,楊萬里由于夜里也好飲茶,故常常引起失眠,但他決不責怪飲茶。他在《三月三日雨,作遣悶十絕句》中說:“遲日何緣似個長,睡鄉未苦怯茶枹。春風解惱詩人鼻,非菜非花只是香。”其《不睡》詩又說:“夜永無眠非為茶,無風燈影自橫斜。”楊萬里嗜茶如命可見一斑。
但其嗜茶如命絕非是口腹之貪,他追求的是茶的味外之味。楊萬里在《習齋論語講義序》中說:“讀書必知味外之味,不知味外之味而日‘我能讀書’者,否也!《詩》曰:‘誰謂荼(即茶)苦,其甘如薺。’吾取以為讀書之法焉。”將讀書與飲茶作比較,由飲茶而想到讀書,從這段話中可看出楊萬里深得飲茶的味外之味,因此,即使他病得瘦骨如柴,仍不愿放下茶杯。
楊萬里嗜茶如命,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從清澄如碧的茶水中悟出了為人處世之正道。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中記載說,楊萬里從常州知府調任提舉廣東常平茶鹽時,將萬緡積錢棄于常州官庫,兩袖清風而去。他致仕回鄉后,“清得門如水,貧唯帶(皇帝所賜的玉帶)有金。”故居老屋三代末加修葺,只能擋擋絲風片雨。楊萬里一生清廉,其子楊伯儒也以清廉著稱,在廣東任官時,曾以自己的七千俸錢代貧戶納稅。而楊伯儒病入膏肓﹑臨終之際,卻連入殮的衣衾也沒有。
“故人氣味茶樣清,故人豐骨茶樣明。”這是楊萬里《謝木韞之舍人賜茶》中的詩句,他將茶的清雅﹑明澈,來稱道知心朋友的氣質﹑豐骨,把茶在精神方面的地位﹑作用和價值推到了一個新的境界。而即以其詩還頌其人,楊萬里也當之無愧!
楊萬里墓
楊萬里墓
楊萬里墓在吉水縣黃橋塘村西南的蓮花形山坡的東南坡,距塘村約2華里。
墓體坐北朝南,墓高2.31米,寬5.9米,長7米。墓前有碑石。墓后為磚砌圍墻。圍墻高0.65米,占地約120平方米。
墓前碑文刻有“宋萬里公之墓”六個大字。
墓北有一望碑,望碑高2.7米,寬1.9米。上刻有“宋理學家楊文節公神道碑”十個大字和楊萬里生平事略。
墓前有麻石質石象相生多種。翁仲兩對,高1.85米、寬0.25米。石馬四匹,高1.1米。這些設施大部分保存完好,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也沒有遭受大的破壞,墓體穴室也保存完好。1983年,縣政府拔款修繕。
墓基附近的抵柱橋為楊萬里讀書、作詩的地方。
塘人對楊萬里墓非常敬仰,春秋的祭祀日一定要到墓前悼念,緬懷他的功德,并堆土除草及修補破損。平時,塘村對楊萬里墓嚴加保護,禁止在墓地周圍割草砍樹、打草坯,拴牛放羊。1989年,一伙盜墓者半夜用炸藥炸墓體,企圖盜墓,被村民及時捉拿歸案。
詩詞鑒賞
【《昭君怨·詠荷上雨》】
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
急雨打蓬聲,夢初驚。
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
聚作水銀窩,泛清波。
賞析:
昭君怨·詠荷上雨
作者的詞和詩一樣,都善于描寫事物的動態。錢鐘書的《談藝錄》說:“以入畫之景作畫,宜詩之事賦詩,如鋪錦增華,事半而功則倍,雖然,非拓境宇、啟山林手也。誠齋、放翁,正當以此軒輊之。人所曾言,我善言之,放翁之與古為新也;人所未言,我能言之,誠齋之化生為熟也。放翁善寫景,而誠齋擅寫生。放翁如圖畫之工筆;誠齋則如攝影之快鏡,兔起鶻落,鳶魚躍,稍縱即逝而及其末逝,轉瞬即改而當其未改,眼明手捷,蹤矢躡風,此誠齋之所獨也。”象過首詞明明題作“詠荷上雨”,一開始反從“午夢”入筆,起手便不同凡響。假如是夢見陰雨倒還罷了,誰知夢見的正是滿湖煙雨,氤氳香氣,作者正在這迷人的環境里蕩舟花底。——這些描寫好像跟主題風馬牛不相及,其實是用西湖煙雨襯托庭院荷池:西湖的美景是公認的,那么詞篇就已暗示給你,院中的雨荷有著同樣的魅力。更向況夢中的香正是院池荷花的清香呢!散發的“夢初驚”后該是知道身在家中了,然而他卻以為還在扁舟,因為他把荷上雨聲誤作成了雨打船蓬聲。這里描寫已醒未醒的境界,既自然,又別致,而且更加縮短了西湖與院池的距離。“卻是”以下完全離開夢境,并在上半闋已打好的基礎上開始了對“荷上雨”的正面詠寫。“池荷跳雨”指急雨敲打荷葉,雨珠跳上跳下的樣子。接下去,作者把荷葉上面晶瑩的雨點比作真珠,說這些真珠隨著荷葉的跳動忽聚忽散,最后聚在葉心,就象一窩泛波的水銀。這些描寫動蕩迷離,而且比喻新穎,都是“人所未言”者。再說,作者用變幻的手法,把“稍縱即逝”“轉瞬即改”的景象展現在讀者面前,使詞篇的形式同內容一樣,活潑而不受羈絆,也體現了楊萬里“活法”在抒情寫景方面的特殊作用。
【《小池》】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賞析:
這首詩描寫一個泉眼、一道細流、一池樹陰、幾支小小的荷葉、一只小小的蜻蜓,構成一幅生動的小池風物圖,表現了大自然中萬物之間親密和諧的關系。
早有蜻蜓立上頭
開頭“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兩句,把讀者帶入了一個小巧精致、柔和宜人的境界之中,一道細流緩緩從泉眼中流出,沒有一點聲音;池畔的綠樹在斜陽的照射下,將樹陰投入水中,明暗斑駁,清晰可見。一個“惜”字,化無情為有情,仿佛泉眼是因為愛惜涓滴,才讓它無聲地緩緩流淌;一個“愛”字,給綠樹以生命,似乎它是喜歡這晴柔的風光,才以水為鏡,展現自己的綽約風姿。
三、四兩句,詩人好像一位高明的攝影師,用快鏡拍攝了一個妙趣橫生的鏡頭:“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時序還未到盛夏,荷葉剛剛從水面露出一個尖尖角,一只小小的蜻蜓立在它的上頭。一個“才露”,一個“早立”,前后照應,逼真地描繪出蜻蜓與荷葉相依相偎的情景。
楊萬里寫詩主張師法自然,他對自然景物有濃厚的興趣,常用清新活潑的筆調,平易通俗的語言,描繪日常所見的平凡景物,尤其善于捕捉景物的特征及稍縱即逝的變化,形成情趣盎然的畫面,因而詩中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
【《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
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曲譜
畢竟西湖六月中,
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日荷花別樣紅。
賞析:
西湖美景歷來是文人墨客描繪的對象,楊萬里的這首以其獨特的手法流傳千古,值得細細品味。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首句看似突兀,實際造句大氣,雖然讀者還不曾從詩中領略到西湖美景,但已能從詩人贊嘆的語氣中感受到了。這一句似脫口而出,是大驚大喜之余最直觀的感受,因而更強化了西湖之美。果然,“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詩人用一“碧”一“紅”突出了蓮葉和荷花給人的視覺帶來的強烈的沖擊力,蓮葉無邊無際仿佛與天宇相接,氣象宏大,既寫出蓮葉之無際,又渲染了天地之壯闊,具有極其豐富的空間造型感。“映日”與“荷花”相襯,又使整幅畫面絢爛生動。全詩明白曉暢,過人之處就在于先寫感受,再敘實景,從而造成一種先虛后實的效果,讀過之后,確實能感受到六月西湖“不與四時同”的美麗風光。
【《春晴懷故園海棠》】
竹邊臺榭水邊亭,不要人隨只獨行。乍暖柳條無氣力,淡晴花影不分明。
一番過雨來幽徑,無數新禽有喜聲。只欠翠紗紅映肉,兩年寒食負先生。
【《水調歌頭》】
玉樹映階秀,玉節逐年新。年年九月,好為阿母作生辰。澗底蒲芽九節,海底銀濤萬頃,釀作一杯春。泛以東籬菊,壽以漆園椿。
對西風,吹鬢雪,炷香云。郎君入奏,又迎珠幰入修門。看即金花紫誥,并舉莆常兩國,冊命太夫人。三點臺星上,一點老人星。
【《念奴嬌》】
老夫歸去,有三徑、足可長拖衫袖。一道官銜清徹骨,別有監臨主守。主守清風,監臨明月,兼管栽花柳。登山臨水,作詩三首兩首。
休說白日升天,莫夸金印,斗大懸雙肘。且說廬陵傳盛事,三個閑人眉壽。揀罷軍員,歸農押錄,致政誠齋叟。只愁醉殺,螺江門外私酒。
【《憶秦娥》】
新春早,春前十日春歸了。春歸了,落梅如雪,野桃紅小。
老夫不管春催老,只圖爛醉花前倒。花前倒,兒扶歸去,醒來窗曉。
【《歸去來兮引》】
扁舟輕揚破朝霏,風細漫吹衣。試問征夫前路,晨光小,恨熹微。
乃瞻宇載奔馳。迎候滿荊扉。已荒三徑存松菊,喜諸幼、入室相攜。有酒盈尊,引觴自酌,庭樹遣顏怡。
【《歸去來兮引》】
浮云出岫豈心思,鳥倦亦歸飛。翳翳流光將入,孤松撫處凄其。息交絕友塹山溪。
世與我相違。駕言復出何求者,曠千載、今欲從誰。親戚笑談,琴書觴詠,莫遣俗人知。
【《武陵春》】
長鋏歸乎踰十暑,不著鵔鸃冠。道是今年勝去年,特地減清歡。
舊賜龍團新作祟,頻啜得中寒。瘦骨如柴痛又酸,兒信問平安。